眷戀那巢穴

◎ 黎戈

不知是因為上了年紀，還是成長在匱乏的年代，我發現媽媽的囤積癖越來越嚴重。她每天都在研究商場的打折廣告，購置大量降價的東西，把家里的角落都堆滿了。每次我回媽媽家，要一路跨越各種雜物，才能艱難地抵達我的書桌。

偶爾到我家做客，媽媽環顧四周，嘆氣說：“很空曠，不像個家，不聚氣。”

一開始我嗤之以鼻，指出她的審美很落伍，并購置了幾本日式收納書向她科普，告訴她提升家居品質的重要性。媽媽戴上眼鏡認真地看了，感嘆說干凈整齊，最后依然一個一個地洗晾她的塑料袋。

然而，即使舒適度欠佳，空間逼仄，我仍然很眷戀媽媽的家。我越來越覺得媽媽的家像個洞穴。未出生時，我住在媽媽肉身的巢穴里，成年后，我仍然時不時地返回她幫我遮風避雨的巢穴……洞穴并不是密室，它是開放的、不密封的、可供后退容身的，也能讓人抽身離開遠去出征的地方，它是外部與內部的對話，也是人與人搭建情感互動的地方。相比之下，那些短時寄居的場所——旅館、客居處、辦公室，更像是橋梁和過道。

那些塑料袋、舊衣服、米袋、油瓶，現在我覺得不那么礙眼了，它們就是媽媽用來搭窩的樹枝和草皮。我每次回媽媽家，都脫了鞋子，換了睡衣褲，爬上床把書擺一圈，然后坐進去一本一本地看，好像坐在一棵長滿了書的樹邊，隨時可以采摘知識的果實。皮也跟著我養成了這個習慣，一放假就飛奔上床看書。媽媽在灶臺、飯桌、洗水槽環繞的三角地帶里游刃有余地揮刀點火，把燒制好的食物一盤盤地端上來。媽媽就像一只從容鎮局的大鳥，而我和皮真像兩只被喂的快樂的小鳥。

飯后，我們三個人躺著、坐著看各自的書。媽媽文化不高，遇到認不得的字，她就用紙抄下來問我，皮看到有趣的段落，會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這個家是我們仨溫暖廝守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