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歌兒

商曉娜

十七歲要來的那年，大約有三個月的時間，我是和吉吉在一起的。我們住在一間可以擠進去12個人的寢室里。

我怎么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吉吉的情景。那天，吉吉穿深藍色短袖牛仔外套和淺藍色低腰牛仔長褲，手里拎著一個蘋果綠的手袋。吉吉一說話，臉就迅速充血，漲紅得像一只煮熟的螃蟹。那天，吉吉一共提問過我兩次，分別是“你叫什么名字”和“你聽沒聽見老師念我的學號是哪天”。

其實,吉吉是挺愛提問題的。我們初見面的那天，她大概是刻意地收斂了一下，不過到后來，她的問題就顯山露水了。我相信吉吉是一個很老實的孩子。她總是在問她擦了五次的窗臺還落浮灰怎么辦，她起床晚了三分鐘不會挨罵吧。還有，她在食堂打飯時站錯了窗口跑到男生排去了，她上體育課時穿了黑色的運動鞋而沒有穿學校統一發的白膠鞋。她在美術課上也犯了錯誤，老師說前20號的同學去南畫室，她卻去了北畫室。這些都怎么辦？

我完全相信吉吉是老實孩子。吉吉問的問題是如果有男生送你一盒巧克力，你怎么辦。這當然是很好辦的事，我會先把包裝拆掉，再把巧克力拿出來，放進嘴里，然后說“謝謝”。吉吉又問，難道你就隨便吃人家的東西嗎？他說他喜歡你怎么辦，這就更好辦了，我還是說“謝謝”，然后再補一句“不過我不太喜歡你”。我想十六歲的答案永遠都是簡單而確鑿的。

后來，聽說真有一個男生送了一盒巧克力給吉吉，不過吉吉沒像我說的那樣，先吃巧克力，再說我不太喜歡你。那一刻，吉吉接都沒敢接，一轉身就跑了。人家找上門來，吉吉才說，對不起，我已經喜歡上了張信哲，不能再喜歡你。吉吉就是這么老實。

喜歡張信哲的吉吉，花季里充滿了張信哲的歌聲，那時候，我們學校的“校園晨曲”也時常播張信哲的歌，點播率最高的是《難以抗拒你容顏》和《且行且珍惜》。有時侯，吉吉就拉著我一起去聽，我們就坐在操場外圍的石灰椅上，斜后方正好有一棵樹，上面綁了一個擴音器，張信哲的聲音真真切切地傳過來，很干凈。

我們的面前，還有一個破舊的籃球場，當時它還沒有被整修，地面坑坑洼洼的，籃筐歪歪斜斜的，但仍有一些人來這里打球。比如：那個送巧克力的男生，他每投進一個球就朝我們這邊看一眼，再惡狠狠地瞪一下擴音器。他大概對張信哲的聲音恨之入骨了吧，這聲音蠱惑了吉吉。

我跟吉吉說這件事，吉吉說，連我媽都不反對我喜歡張信哲，我媽還給了我二十元錢買張信哲的專輯，他憑什么管呀？吉吉又提問題了。我沖著那個男生幸災樂禍地揮了揮手，吉吉跟著說，可是我媽一定會反對我喜歡他。我們一起笑，滿場愕然。后來，我們就跟那個至今也記不住姓名的男生叫“我媽一定會反對我喜歡他”了。他最驚人的舉動是在校報上，在吉吉贊揚張信哲的文章旁補了一篇批判張信哲的文章。當然了，這也只是十六歲時的故事，單純得透明。

我喜歡十六歲的年紀，包括我和吉吉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我們穿梭在其他室友之間，在寢室的派對上聯袂表演最拿手的歌兒。我們也單獨行動，一起去對街的冷飲店優雅地喝一杯果汁。

我和吉吉當了三個月室友。三個月后，我徹底結束了住校生活，又開始了兩點一線的日子。一年后，吉吉也脫離了寢室，我們由原先的室友，變成了一起上學放學的車友。我們還聽張信哲的歌，我們還會坐在某一處優雅地喝點東西。

兩年后，我和吉吉又當了一回室友。她家停電了。她到我家來準備第二天的考試，我們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回憶十六歲的片段……那時，我們已經十九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