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來， 挑燈夜話于窗下

口述何潔 記錄方妮

我的那場婚禮至今還是朋友圈傳頌的經典。在2月的珠穆朗瑪峰5210米處，那個象征著愛情的高度，江山隔著厚厚的登山服、氧氣罩，用手語向我表達誓言：我會永遠愛你，無論貧窮還是……

那是我第一次登臨珠峰，壯麗的雪山之上，我熱淚滾滾。但很快，嚴重的高原反應就令我覺得生不如死。江山一直攙扶著我，我們以蝸牛般的速度下撤。撤到山下時，整整用了三天時間。

那三天，我們走走停停。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夜晚宿營時，睡在雙人睡袋里，聽江山講他登山的故事。他講到那年山友蒙難時，他正在珠峰的6500米處，很多媒體及圈內人士都對他很關注。雖然登頂珠峰是至高的榮耀，然而，當聽說山友蒙難，他幾經掙扎還是選擇了回撤，參與到搜救山友的工作中。江山說：“在找到山友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登山的意義，不是登頂，而是征服自己，戰勝自己的懦弱、虛榮、自私。”

也許是這些真實的經歷太動人，我的高原反應在下撤到第二天時開始好轉。回到山下，江山再一次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我們雙腳落地的那一刻，他緊緊擁抱了我，我的臉面朝珠峰，珠峰之上呈現出詩句：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無數個熒光棒組合成了這幾個字，我熱淚盈眶……

我和江山是在驢友俱樂部里認識的，他是一家著名醫院的外科醫生，對登山的共同愛好讓我們相識相愛。

第一個結婚紀念日，江山將我們相識以來的所有資料剪輯成了電影，在驢友俱樂部公映。用驢友的話說，如果江山放下手術刀，絕對會是一個優秀的攝影師或導演。那些平凡的鏡頭被他剪輯加上音效之后，居然有了《泰坦尼克號》般的效果。而我的生日，對于他來說，就是創意的展示。一張快遞來的飛往歐洲的機票，或者一張寫滿驢友祝福的卡片，甚至有時生日過了一個月之后，還會意外收到禮物，他說：“今天是你滿月紀念日。”浪漫，是江山愛的武器。而我被那么多人羨慕著，時時生活在意外的驚喜里。

可是，這感覺變得越來越不美好。那次我父親病危，醫生連下多次病危通知書，江山還是風雨無阻地去了玉龍雪山。山一直都在那里，可父親的生命只有一次。面對我的指責，他面無表情地說，作為醫生，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一次逛街時，我被地攤上的小發飾吸引，忍不住蹲下身去。他粗暴地喝斥：“你一個大學老師在地攤上買東西，丟不丟人？”我喜歡吃小吃街的羊肉串，每次我大快朵頤，他就眉頭緊皺：“怎么看怎么像從胡同里出來的孩子！”

2016年春，我去北京培訓一個月。回到家里，滿屋灰塵，還有一個個摞起來沒有刷的鍋碗瓢盆。他扯下我扎起的圍裙說：“走，咱今晚去賓館住。”其實，小別之后，我想要的浪漫是，家里依然如我走時般潔凈，我們在窗明幾凈的家里挑燈夜話。

而最終讓我心冷的，是他一再地拒絕要孩子。我第三次懷孕，依然在他的堅持下做了人流手術。

那天，我走出手術室，在醫院走廊上，遇到同樣做了人流手術的女孩。她老公無比憐惜地抱住她說：“疼不疼？”女孩未語淚先流。她老公安慰她說：“我會努力賺錢，將來為你和孩子創造一個溫暖的家。”而迎接我的江山，遞給我一個蘋果手機，淡淡地說：“親愛的，辛苦了。”我狠狠地摔了手機。我一次次地感受到，他浪漫的背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漠。

當晚，我提出了離婚：“除了浪漫，你什么都給不了我，這樣的浪漫，讓我厭倦。創意很簡單，靈機一動就好，可是讓人心生暖意很難，需要堅持，也需要恒久用心。你的浪漫讓我越來越冷。”江山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看著我遠去。

我們的婚姻就這樣生于浪漫，并死于浪漫。雖然在離婚原因一欄寫著感情不和，但江山的總結是：“當一個浪漫的人，遇到一個不解風情的人，就悲劇了。”

離婚后，江山很快對同科室的一個護士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一招一式，與當初他追求我時，如出一轍。聽朋友講述他的所為，我忽然間釋然。不是我不解風情，而是真實的婚姻沒有美圖秀秀，不可能屏蔽柴米油鹽，徹底的浪漫也是徹底的自私。

常常有人問我：經歷了那么有情調的江山，你還能愛誰？事實上，帶著同樣的問題，我重新去過珠穆朗瑪峰。因為天氣原因，我再一次于5210米處撤回，但我的隊友中，有好幾個堅持向更高峰進發。那樣的勇敢，我敬佩，卻不愿嘗試，因為我惦記年邁的父母，我想念學校后面那家飯店的酸菜魚，還有我那個一起長大的閨密，我甚至想念上班路上的堵車和領導吝嗇的脾氣……

我在馬不停蹄地下撤中，讀懂了自己。是的，我就是這樣一個渾身煙火氣的小女子，渴望狀況百出、問題與辦法一樣多的小日子，我不想一世只活在二人世界里。

我想找一個也喜歡麻煩與熱鬧的人，過煩惱和喜悅交織、平常瑣碎的小日子。

他，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