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親

劉永蘭

六月的雨下得很安靜，來得沒有一絲聲響，父親在凄涼寒冷的小雨中走了，在他和我們永別的日子里一直下著雨，玻璃窗上的雨滴猶如我心中淅淅瀝瀝的淚珠在流淌，訴說著我對父親的思念，“陰陽兩界無由淚，細雨綿綿輕輕啼”。

今生，再也找不到父親留下的溫暖時光，再也聽不到父親嚴厲的教誨和呵斥。在盛滿父親喜愛的飯菜祭拜他時，多么希望父親能回來把那碗飯吃了，多么希望還能喂他一口，就一口我也心滿意足，默默地守望的祈愿，最終還是傷心欲絕地端走。每時每刻，無盡的哀思總讓我潸然淚下……父親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我并沒有想到父親的最后離去竟會這么快，讓我撒手不及讓我還想盡孝的愿望化成泡影。永遠忘不了父親坐在輪椅上，痛苦而憂傷地望著我的樣子。他患 “腦梗塞”癱瘓一年多了，只會用含糊的語言 “啊啊啊”地叫喚我們。不管在父親生命的倒計時我所受的苦累如何艱難，都報答不完他的養(yǎng)育之恩。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多么的無奈與不舍……

父親出生于石羊最富有的大家族，少年家道中落，一生艱辛，歷經(jīng)磨難，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挫折和打擊，但他從不言其苦，從不向命運妥協(xié)，永遠有一顆對人、對生活熾熱赤誠的心，對我們的教育身教大于言教。父親說的不多，總是在別人危難的時候給人提供幫助。父親是位有文化，品德高尚的人，雖然他不富有，但他豁達樂觀，樂善好施。貧困的年代，他節(jié)衣縮食艱難地哺育孩子們，他讓我們姊妹的生活絕不比別的孩子差，甚至比他們還好。父親對我們姊妹格外嚴格，但我不恨他。他教育我們要謙卑，夾著尾巴做人，他一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挫折和打擊，怕我們走歪路，受傷害。

父親一生沒有學歷，但他讀的都是祖宗留下的經(jīng)典名著，并自學成為一名高級技工。單位破產(chǎn)，他領著145元的工資回鄉(xiāng)務農(nóng)，用他的一技之長，為鄉(xiāng)鄰們免費修理各種農(nóng)具和電器，一輩子最喜歡揮毫潑墨為村民書寫各種文書，每逢紅白喜事，父親都會主動去為大家寫對聯(lián)，免費為貧苦村民刻碑豎墓，甚至安埋沒有能力的鰥寡孤獨，幾乎有求必應，從來沒覺得厭煩，他所做的好事不計其數(shù)……

我的家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就在大路旁，父親在家門口安了個水龍頭，每天一開門，就在門口掛上幾個口缸，放上兩個凳子，讓趕路的行人喝幾口水，歇歇氣。最早村里的完小沒有水電，孩子們都是點油燈上課，到很遠的水井里挑水，父親不忍心看著幼小的孩子們挑著一對對小水桶，他要賣豬賣雞為這所小學架水電。他的想法得到母親的支持。盡管當時家里拮據(jù)，他依然慷慨解囊，買來鋼管電線，用換工的方式請來工人，親力親為豎電桿，拉電線，實地測量，歷經(jīng)一個多月，三千米水管和電線架通了，小學里亮起了電燈，孩子們喝上了甘甜的泉水。父親還領著幾個死了父母的貧困孩子利用假期打工，扶持和鼓勵他們讀完九年義務教育，現(xiàn)在他們都是家鄉(xiāng)的能人。父親還耐心教育幾個誤入歧途的孩子回歸校園，走上了正確的人生道路。一戶村民吃草烏中毒，一家6口都是我父親用推車送去醫(yī)院撿回了性命。

村民們誰有難，父親都主動上門幫助。父親耗盡了一生積蓄，修復了村里的土主祠堂。原來的古祠堂一磚一瓦都是古文物，卻早已被村民們拆成了廢墟，種上了莊稼。每逢初一、十五，他和母親都要為敬香的人們布施一頓齋飯，并印發(fā) 《弟子規(guī)》 《三字經(jīng)》等小冊子，讓吃齋念佛的人們帶回家看，潛移默化地傳承中華傳統(tǒng)文化。我孝敬父母的水果禮物，在廟子里都會看到別人在享用。看著父母親喜悅的笑容，我不忍責備他們，只要他們快樂，誰享受都一樣。家里沒有值錢的東西，就連坐的小板凳也完全搬去給大家了。村里多數(shù)人都用上了干凈的電器燒水做飯，父母親卻煙熏火燎地燒著干枝敗葉，生活拮據(jù)，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是父母永遠的追求。現(xiàn)在回家，再也看不到滿手滿臉黑漆漆的父親，我那近乎丑陋而慈愛的父親，我多想多想再看你一眼……

父親病重期間，看望他的人絡繹不絕。我從沒見過的許多人給我講述了父親從沒說過的事。一位74歲的老人，多次來看望父親，他帶給父親的水果幾乎都是精心挑選，滿含深情厚誼。他無父無母，童年以乞討為生，無家可歸，常常睡在父親家的墻腳下。當時父親長他幾歲，總是一次次牽著他的小手把他送回他姐姐家，每一次遭姐姐毒打后，又是父親無私的施舍，教他識字讀書，讓他得到溫暖，沒有餓死街頭。如今他是退休教師，兒女是知識分子，都過著體面的生活，每一次老人都眼含熱淚和父親道別，他無言的淚水表達了70年的恩和情。

在父親生命的最后幾天，一個個得到過父親幫助的人都來看望他，都訴說著父親對他們的好，他們留給我的是一個個感恩痛惜的眼神。

父親走時一直下雨，火化他時天空放晴。買骨灰盒時掏盡腰包，錢不多不少，正好夠。當一切就緒，準備離開時，帶去的公雞突然大聲鳴叫，驚得工作人員大呼奇怪！父親，祈愿你往生凈土，到?jīng)]有痛苦的世界是我最大的心愿。

父母樂于助人的家風已植根在我的心里，我從沒有想過要成為什么，要得到什么，只是看到不忍心的事才有的平常之舉，卻被人們記住了，給了我太多榮譽。父親最初不被許多人理解。做最低下的事情，救人于危難，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父親的隱忍和付出，我能理解，與人為善，不是為了得到回報，而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快樂更有價值。

盡心盡力，持之以恒，默默無聞的父親，常常告訴我要積德，施恩不圖報，父親所做的一切不想讓人知道。

父親，你的仁愛和慈悲，我一定要傳承下去，用行動傳揚孝道，只要所做的事情有益于大眾，影響更多的人孝親敬老，我的生命就會更有意義。

父親，你的勤勞、善良和忠厚是留給我們最好的財富，你低微而崇高，平凡而偉大！是你教會我什么是德。你用一生告訴我：不為自己，好好做人，幫助別人。你是我永遠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