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昌
無論時代怎么更迭,社會如何變化,作為人類心靈重要表達方式的文學,永遠會伴隨文明的進步而發展。固然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有各自書寫和言說的風格,但是作家對于世道人心的探尋,對于人類存在可能性的展望,卻是一以貫之的主題,是文學的常道。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茬茬冒尖而起的文學新人,是這個時代的希望,他們繼承著傳統,又孕育著新生的力量。近年來,文學界習慣以代際為作家命名,這是一種缺乏嚴謹科學卻又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至少從一個共處時代的美學來看,生長于大致時段的作家,他們經歷的世界變局、教育方式、社會關注點都有較大的相似,而這些是構成文學觀念的重要背景,因此,從代際的角度來審視文學規律,總結帶有某種共性的時代精神,不失為一個有效切入文學現場的視角。
在楚雄文學發展歷程中,青年作家是每一個時代的創生力量。尤其改革開放以來的四十年,每一次文學觀念的更新乃至文學的整體性變革,往往是從青年作家身上開始。從八十年代對社會劇變的共時性感應,到九十年代對社會轉型帶來的人性律動的把握,再到新世紀第一個十年自覺轉向歷史與鄉土的抒情,直至第二個十年形成較為成熟的文學觀念,青年寫作者都在其中扮演了推動者的角色。他們有著父兄輩作家的歷史道義與社會責任,而且在挖掘人性的復雜深度上,體現了更鮮明的文學自覺。今天活躍在楚雄文學界的作家,都是在青年時代就嶄露頭角并一直引領本土文學潮流的,他們從最初的新星逐漸走向成熟,并成為某種文體領域的代表,除了自身的資質稟賦,對文學之美的執著追尋和對時代主潮的深刻把脈也顯得至關重要。
這次入選專輯的幾位作者,除了少年成名的李昀璐,其他幾位都比較陌生,是典型的新人。從年齡段來看,她們都屬于90后作家,且多以寫詩為主。確實,詩歌是屬于年輕人的,詩情的抒發,詩意的凝練,詩語的錘鍛,都需要一顆年輕的心。李昀璐的詩歌承續著中國古典詩的傳統,精粹而典雅,追求精神的高潔與語言的蘊藉。自然律動引發的內心感觸,猶如微風輕撫荷葉上的露珠,敏感,輕盈,靈動,但又沒有那種慣常的悲春傷秋的濫情,而是以一名青年女性豐滿自足的內心世界為場域,審視周遭的生靈,表達詩人內在的生命感悟。她體恤每一個生命存在的價值與尊嚴,從自然變化中尋覓出一種恒定而深刻的哲理,體現對存在之物的提煉與升華能力。時空的轉化,古今的溝通,特別是從古典中轉化出的新意,使詩歌呈現了這個世界變與不變的本質。蘇楊文靜的詩歌同樣深受中國古典詩歌的浸染,偉大的漢語詩歌孕育了燦爛的華夏美學,中國人的抒情、寫意以詩歌為載體,將方塊字的魅力與豐富含義張揚到極致。詩人回歸傳統,在意象的選擇、語言的凝練與詩意的營構上,都力圖呈現一種可貴的藝術張力,可見出年輕一代對于傳統美學的自覺追求。田榕的 《春日憶汪曾祺》以戲謔的筆法走進西南聯大的歷史,重回大師們日常生活的場景,展現了在那個戰火紛飛、國破家亡的危急關頭,當時最優秀的文化精英如何以他們的方式延續著文明的薪火。詩人內心對歷史滿懷敬意,書寫的主題莊重而嚴肅,斯人尚在,弦歌不輟,文統未絕,體現了深沉自信的文化情懷。
相較而言,鄺啟艷的詩風有些特別。她寫詩的時間不長,大約一年前,她從滇東北的故鄉來到楚雄求學,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她獨具語言天賦的詩作,那是一種與她出生和成長的那片土地有些疏離的美學。那片土地盛產英雄美人,口語詩更是成為一種時尚與標志。如此定義并非不敬,而是說地域特質往往會影響文學風格,對于苦難的堅韌承受,以幽默消解艱辛與不平,是詩人常用的方式。而鄺啟艷的詩歌起點走的是先鋒一路,有較強的語言把控能力,意象跳躍,活潑,轉化頻繁,織就起一塊內涵復雜的語義空間,帶來語言的陌生化與新鮮感。她從自我的體驗出發,力圖透視紛紜離亂的人世圖景,以形成自己對于這個世界的觀感。如果注意語言意義的落實,讓每一個句子、每一個詞都有特指的涵義,從而不使意義的指向落空,她的詩歌將會呈現一種更為明朗而純凈的風格。李應梅的散文彌漫著鄉土的氣息,善于從身邊的細小情節尋找感人至深的文學元素。對父親癡迷書籍的描寫,使得一名沒有機會出人頭地卻敬重文化的鄉村知識分子形象躍然紙上,這份熱愛延續到了作者身上,形成良性傳遞的文化基因。母親對子女的愛,是通過為孩子 “絆露水”等動作來表現的,晨曦中的鄉村田野上,一對母女結伴前行的背影,勾起了讀者美好的回味與遐想。
從這些年輕作者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文學的力量在率性生長,他們有著自己獨特的價值追求和文學信念。無論是返回傳統,吸收古典文學精神,還是從西方現代文學中借鑒藝術表現手法,抑或扎根于鄉土,感受底層人性之美,都可看出他們對文學魅力的癡心,對漢語表達藝術的孜孜追求。這是一種純粹的文學趣味,唯有趣味純正,文風才會沉實,品格才會忠直。這或許可以喻示,年輕一代的楚雄寫作者正在沖破藝術表達的局限,逐漸尋找到屬于自己的句子,在中正的文學之路上,闊步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