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扎心，電視臺被判侵權

文/復林

正在鬧離婚的一對夫妻，走上電視臺法制欄目進行面對面溝通。受邀女嘉賓的“毒舌”點評，引發一場輿論道德審判，男方因子虛烏有的私生子之事被周圍人詬病。為了維護自身名譽，他將電視臺起訴到法院，開啟了一段維權歷程。

吐槽私生子

江西省一家電視臺的《非常專家》欄目，以調解矛盾、化解糾紛、提供免費律師服務為內容，收視率極高。2015年3月初，一名叫程玉紅的女士打了《非常專家》求助熱線，因丈夫張光輝正在與她鬧離婚，希望節目組能夠幫助她破鏡重圓。

程玉紅年過半百，與張光輝共同養育的兒子已成家，據她所述，張光輝在外面有了私生子，繼而提出離婚。程玉紅的說法是真是假？電視臺決定以此為話題開展新聞調查，在征求雙方意見時，張光輝表示，在尊重個人隱私的前提下，可以接受電視臺安排的調解。

2015年3月中旬，張光輝進入電視臺，與妻子面對面溝通。不料，節目剛剛開場，程玉紅便情緒失控，她不停地追問丈夫：“你為什么離婚，還不是為了那個私生子？”

妻子當眾發難，張光輝頗感意外，當即拉下了臉：“你胡說什么，我沒有婚外情，私生子更是子虛烏有。”兩人當場激烈爭吵，張光輝拂袖而去。他離開后，李倩作為電視臺特邀的情感分析師，進行點評。李倩的熱辣評論被觀眾稱為“毒舌”。

調解雖然無法繼續，但電視臺還是錄制了節目。3月22日晚，該節目在公共頻道播出，屏幕上，只見李倩咄咄逼人地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堅定地認為這個孩子就是他的。”

之后，節目多次重播，盡管電視臺給張光輝打了馬賽克，名字也采用“張廣輝”代替，但知曉張光輝離婚內情的同事，還是猜出了當事者的真實身份。因他是單位的主要領導，同事僅在背后議論議論，當面無人提及。

“毒舌”太扎心

2015年12月上旬，張光輝與程玉紅經法院判決解除了夫妻關系，程玉紅所稱對方在外養有私生子的意見，沒有得到法院的認可。

2016年下半年，張光輝年滿60歲，離崗退休，有同事開玩笑說：“以后有的是時間陪小兒子嘍。”他頓時驚疑，難道前妻仍在造謠中傷？經再三追問，同事告知電視臺公開播放的場景，他上網查到視頻，女嘉賓的點評，句句扎心。張光輝當初同意節目組介入，本指望通過律師調解，打開程玉紅的心結，雙方好聚好散，卻沒有想到被嘉賓如此臆斷。

“這是公然的污蔑、誹謗！”張光輝怒氣沖沖找到電視臺，要求澄清事實，消除影響。電視臺領導和主持人周琳共同出面接待，周琳再三強調節目組沒有任何過錯。

周琳聲稱，在制作節目時，電視臺采取了必要的技術處理手段，努力盡到了謹慎注意保護個人隱私的義務，比如化名、打馬賽克等。電視臺領導還向他普及了新聞理論知識，作為新聞調查類的法制節目，與事先已有劇本和臺詞，再由演員照本宣科表演的電視劇，存在差別。節目中，調查和主持需要現場展現，不可能預先設計好臺詞對話，所以包括參加節目的嘉賓在內的人物發表觀點和言論，只能在節目中客觀展現，電視臺不能篡改或杜撰，否則就違背了新聞必須保證客觀真實的基本準則。

“你們看看節目上是怎么說的，女嘉賓不是斷言我有私生子嗎？”張光輝當場拿出法院的判決書，上面載明私生子一說沒有根據。周琳也據理力爭，節目僅僅是客觀、真實地呈現調查過程，嘉賓的言論，僅代表其個人觀點，并不等同于電視臺的評判，二者不能混同。

幾經交涉無果，張光輝于2017年5月起訴到新余市渝水區人民法院。他要求電視臺在省級媒體公開道歉，為其恢復名譽，并賠償精神撫慰金5萬元。

嘉賓言行不當

2017年7月7日，法院公開審理了張光輝與電視臺的名譽權之訴，雙方圍繞女嘉賓的點評是否應歸責于電視臺展開激烈辯論。

法庭上，原告張光輝仍然氣憤不已，他指責女嘉賓以道德審判者自居，使用主觀臆斷的語言，進行惡毒的人身攻擊。節目播出后，其一度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身心受到極大傷害。

電視臺認為，節目僅僅是客觀真實地呈現了整個事件調查的全過程，不具有對原告侮辱、誹謗的主觀故意及言行事實。該期節目是基于程玉紅的求助，圍繞當事人反映的私生子問題，采取平鋪直敘的方式，將實地調查、取證過程向觀眾呈現，既沒有虛假報道，也沒有歪曲事實。電視臺本身沒有作出結論性的認定或評論，且在制作節目時，采取了必要的技術處理手段，其個人隱私也得到嚴格保護，雖然節目中女嘉賓的點評用詞確有不當，也僅僅代表她本人的觀點，不應將其視同為電視臺的評判。

一審開庭期間，當庭反復播放了節目的錄像，法院最終認為，經仔細觀看節目內容可知，節目主持人、律師及現場采訪對張光輝是否有私生子這一焦點，并不存在推測和臆斷的行為，該推測和臆斷僅僅是委托人程玉紅的單方言辭，并非如張光輝所述為節目的推測和臆斷，故該節目主持人和律師不存在針對原告的侮辱和誹謗。但節目中女嘉賓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堅定地認為這個孩子就是他的”，系對張光輝的負面評價，渲染了節目氛圍。由于該節目是圍繞張光輝起訴離婚時，產生的私生子及財產問題展開的調查，重點還是探查私生子的問題，因此，嘉賓的話語不可避免會帶來誤會和誤導，在電視媒介上播放會產生不良的效果，對張光輝的名譽會產生貶損，故嘉賓的言語存在不當。

電視臺認為嘉賓發表的觀點僅代表其個人對該事件的判斷和看法，并不代表電視臺的觀點。對此抗辯意見，法院認為，嘉賓雖不是被告的工作人員，但其在節目中的言行尤其是通過電視臺向公眾公開的言行，體現了電視臺的態度，由于該節目并非現場直播，而是先錄制經電視臺后期剪輯進而播放的節目，節目組對嘉賓的一些不當話語是可以通過剪輯避免的，節目組卻沒有將其刪除，由此可推定電視臺放任了嘉賓對張光輝隨意地帶有個人感情色彩的評價，電視臺作為節目制作方，未盡到對嘉賓的言行進行審核和監管的義務，且對張光輝采取的化名“張廣輝”與原名幾乎無差，加之公布的其職務身份，足以引起相關公眾對張光輝品行道德的質疑，影響其社會評價，因此，電視臺的行為存在過錯，應對嘉賓的不當言行承擔法律責任。

2018年2月7日，新余市渝水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該電視臺在當地報紙刊登致歉公告，支付原告精神損害撫慰金1000元。隨后，該電視臺提出上訴。5月21日，新余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判決，維持原判。

【以案說法】

言論傳播方式的開放程度、受眾范圍、社會影響是判斷名譽侵權的重要因素，本案所涉嘉賓使用帶有明顯人格侮辱性的言論，以及沒有事實依據的推論，不可避免地影響社會對當事人的評價。嘉賓雖不是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但經電視臺有條件遴選產生，其通過電視臺向公眾公開的言行，體現了電視臺的態度，故電視臺具有對嘉賓的言行進行審核和監管的義務，未將不當言論刪除即公開播放節目，具有過錯，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文中人物及電視欄目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