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濤：為了姐妹們不再哭泣

文/千年雪

心里有顆夢想的種子

李洪濤是中華女子學院教授、全國婦聯與聯合國婦女署項目專家。多年來，她一直從事反對家庭暴力的研究與推廣工作。從年輕時起，幫助姐妹們走出家暴夢魘的夢想種子就深埋在她心底。

18歲那年，李洪濤從北京101中學畢業，她響應祖國號召，去了北大荒，奉獻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整整10年，她從懵懂女孩成長為睿智成熟的女性，其間，她親眼目睹了一些家庭暴力，讓她為之震驚。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深深刻印在她的腦海里，如一幀幀相片，常常在午夜里如期而至，夢魘般敲擊著她的靈魂。

生而為人，為什么女性要受到歧視，遭到暴力對待呢？“在我當知青的年代，社會提倡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當然那時的男女平等是以男人為標準。”以男人為標準的平等，就意味著男人占據主要位置，女人的平等要以男性為參照，反映在家庭中，就是男人必須是一家之主，凡事男人說了算，女人只能服從，如果表示出異見，就要遭到家暴。為了改變這種情況，李洪濤下定決心，一定要為反對家庭暴力做點什么。

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首個女性權益熱線“紅楓熱線”開通，當時正在中華女子學院社會工作系教書的李洪濤得知消息后，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成為第一批志愿者。隨著社會進步，婦女平等意識逐漸提高，越來越多的人不再選擇默默承受，而是非常渴望傾訴，找到“娘家人”反映情況。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每次接電話，李洪濤都會聽到不同版本的家庭故事，有些故事中充滿了拳頭和謾罵，李洪濤一邊聽，一邊揪心落淚。姐妹們的血淚哭訴中，包含著深深的無奈，更多的人認為前路迷茫，不知道該如何擺脫現狀。那時候的李洪濤，在學校講家庭社會學，書本上的理論與實際生活相差甚遠，除了在電話里給予姐妹們疏導和安慰，再也做不了什么。李洪濤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很多姐妹尚處在家庭暴力的陰影下，自己應該去為她們實實在在地做些事。

成功推動多機構干預家暴

隨著時代發展，許多人下海到南方創業，一部分男性有錢后包養情人，鬧離婚，在這場婚姻保衛戰中，很多女性不堪家暴摧殘，不得不選擇離婚。對此，李洪濤組織了單親母親支持小組，關心她們的生活和身心健康，“不少女性在離婚過程中遭受家暴，但她們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開始了新生活。”

盡管社會越來越重視家庭暴力問題，但依然有人認為，那些都是家務事，外人不好插手。一位女性遭到家暴后，奮力從家里跑出來，敲開鄰居家的門，希望平時相處不錯的鄰居伸出援手。但鄰居一看是兩口子打架，只扔下一句“你們自己處理吧”，然后冷漠地關上門。結果這位婦女被丈夫追上，又是一頓拳腳相加。這件事引起李洪濤重視，她開始思考如何才能改變這種冷眼相看的局面。

一次，李洪濤到美國舊金山參加預防家暴的研討培訓，在那里她了解到，早在多年前，美國醫療機構就已經介入家庭暴力。“很多家暴受害者遭受暴力后不報警，也不尋求援助，但會到醫院看病，尤其是急診科、骨科、神經科、五官科。如果醫生具備基本的篩查意識和能力，就能及早發現家暴，可以給受害者提供一些幫助，也可以轉給其他機構幫助受害者。”李洪濤認為這種做法很實用，可操作性強，回國后，她立刻著手推動我國醫療機構介入家庭暴力，并做了很多細致入微的工作。

經過多次考察，李洪濤等人選定城鄉結合處的北京豐臺區一家醫院，作為全國第一個試點。她走進醫療工作者身邊，告訴醫生他們在反家暴工作中的重要性。五官科是最接近家庭暴力的地方，醫生在診療過程中詢問患者，凡是涉及家庭暴力傷害的，都會及時給予幫助，并把情況反映給有關單位。在眾多醫務人員配合下，大量家暴問題得到解決。通過試點反饋的結果表明，這種做法非常成功，讓李洪濤的內心有了一絲安慰。

2000年，一項對湖南、甘肅、浙江三省九個市縣的調查結果顯示，3000多個樣本中，34.7%的家庭有過家暴，這樣的結果引起有關部門重視。在李洪濤成功推動醫療機構介入家庭暴力的基礎上，中國反對家庭暴力網絡建立，李洪濤擔任理事會副主席。這個網絡集合了法學家、律師、社會工作者和新聞工作者等，他們啟動了10個項目，“包括家暴現狀調查，受家暴婦女口述訪談，選定城市、農村家暴干預試點做多機構干預家暴的嘗試，醫療系統介入家暴項目，針對媒體工作者的反家暴培訓等。”

中國反對家庭暴力網絡選擇北京右安門街道作為城市區域試點，延慶農村作為農村社區試點，同時把婦聯組織、社區工作者、醫生和警察連結起來，共同參與到家庭暴力試點工作中。李洪濤和網絡同仁們一起，展開反對家庭暴力、反對性別歧視培訓，幫助婦女建立性別平等意識，鼓勵她們遭遇家暴時要勇敢地站出來，尋求社會幫助。針對多機構干預家暴的工作，李洪濤帶領大家做出了具體安排，其中包括各機構篩查出問題后，如何進行上報，以及涉及到相關部門如何及時解決。

堅持戰斗在反家暴第一線

李洪濤在多年工作中發現，家暴過程中，婦女受到傷害的程度不一樣，如何判定家暴的危險程度，是非常棘手的問題。2008年，李洪濤在臺灣聆聽了中正大學林明杰教授倡導的家暴危險評估量表以及風險分級管理，她認為這個做法非常值得借鑒。回到北京，她立刻與北京大學學者將家暴危險評估量表進行了本土化修訂。2013年，源眾性別發展中心在湖南長沙做項目試點，開始了危險評估量表和多機構合作的嘗試。

不久，一位婦女找到婦聯反映情況，幾年來丈夫一直對她使用暴力，當天丈夫喝完酒再次對她施暴，如果不是兒子護著，她肯定會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婦聯工作人員看到她渾身上下傷痕累累，非常氣憤，根據受傷情況填寫量表后，確定這位婦女為高危傷害。接下來幾天，婦聯通知司法、醫院和社區，請她到醫院做傷情鑒定，然后入住庇護所，司法調解員與社區工作人員上門了解情況，心理咨詢師對她進行心理輔導，法院發出人身安全保護令。在各方積極努力下，她的丈夫答應不再使用家庭暴力。這場家庭暴力事件短短七天就得到解決，李洪濤很高興，這么多年的努力終于看到效果了。

在反家庭暴力項目啟動前，禁止家庭暴力就被寫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簡稱《婚姻法》）中，雖然這為反家暴工作提供了基本的法律依據，但是遠遠不夠。一位叫張紅燕的婦女，多次被打，多次報警，但每次警察來了，只是例行公事地當作家庭矛盾勸解一下，并沒有解決實際問題。丈夫因為她報警，變本加厲，出手更狠了。

張紅燕案件讓李洪濤十分心痛，她認為《婚姻法》中雖然涉及反家暴的條款，但缺乏可操作性。之后下發的《關于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若干意見》，盡管明確了反家暴需要全社會共同努力，卻沒有明確職責和具體的操作過程。“我們需要一部專門的法律來告訴各個部門，他們需要做些什么。”為了推動這個法律早日出臺，李洪濤和同事們從各方面入手，做了大量的工作。2015年12月17日，我國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并把“毆打、捆綁、限制人身自由”等詞語寫進了法律中，同時明確指出，反家庭暴力是國家、社會和每個家庭的共同責任。

如今，我國在反對家庭暴力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李洪濤仍然堅持戰斗在反家暴第一線。2018年9月11日，李洪濤參加了陜西省婦女理論婚姻家庭研討會，并在會上授課，她講述了“以受害人為中心的服務理念”，強調對家暴個案進行分類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在李洪濤眼里，反家暴的路還很長，有很多工作等著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