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寂寞又澎湃的江上（組詩）

李長平

江上行人

在這寂寞又澎湃的江上

作一個擺渡人

他每天用槳在江里寫字

有時是一個“大”字

有時是一個“小”字

更多的時候

寫的是一個個“人”字

心棲何處

一百年之后

破爛的寺廟草木繁盛

來到這里的人

都把自己當成出家人

令他們惱羞的是

罪惡感并沒有留在寺廟

突起的荒涼襲擾身心

有人背著寺廟跳崖

有人背著寺廟蹈海

形色匆匆的人

等到沉靜的心有所屬的時候

面對滿目瘡痍

他們才會修繕靈魂的漏洞

來克制近于瘋狂的驅馳

你不必探究

人們為何喜歡到破爛的寺廟的原由

佛說，一切皆有緣

背

他一生都在山里背東西

秋冬背柴火

春夏背糞肥

從云霧繚繞的山峰把白云背回戴在頭上

把山腰的梯田背回放在額頭

從峭壁上背回剛直拜于堂前

一個山里人

把山河田渠背在身上

他叩頭，神靈也跟著叩頭

母親的沉默

最后這兩年

母親已厭棄行走

她從小姑娘到80歲的老奶

她反復奔波于川街和巖子頭

穿過雨簾 趟過山洪

年老了，面對遙遠的盡頭

她認為行走不是人生的全部

她開始沉默

把回憶弄得平靜凝煉

她把凳子放在大門口

一坐就是半天

對于別人的打擾表現出不可遏制的慍怒

我們農村說：老人望路，準備棺鋪

她望得見她的歸宿嗎？

她望得見子女們今后的日子嗎？

也許她什么都不想再望見

只想從容的做幾天母親

戊戌年正月初一登西山

在我目力所及之內

萬物沉默而平靜

在看不見的遠方

大風捎來警示

如癡如狂的人攪動著波譎云詭

陽光穿過云層和塵埃

持續照耀著平凡和孤獨

一切都將死亡

只有死神不死

我經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地

在思與境融的時刻

與神明共舞

乘云巡天

附水藏淵

我不用為自己尋找棲所

到最后，他們都會在沉靜面前現形

我用至深至誠

喚來命運的密碼

我甚至在破譯密碼的過程中

沉溺于上古的音樂詞藻

看著雪花轉世成蜜蜂

在花間忙碌

江上之云——悼念P

那么急就把自己降到塵土之下

劉宇 廣西女孩 36cm×51cm 水彩

在元宵節這個張燈結彩的節日里

你的燈突然熄滅

以致于許多人認為是你拋給他們的燈謎

你不知道

平凡的日子

許多人已經習慣走被你照亮的路

星宿江來到小江口

地勢開闊

一個灣就甩下一片肥地

這是你的戰場

你這個出色的戰士

攻下了西瓜嫁接、辣椒造型和西紅柿選育的堡壘

糖榨出來了，紅心火龍果上市了

貧困戶才嘗到了生活的甜味

就被去年的水災沖淡了

當時你為了救災跌倒受傷

到楚雄草草治療后

拄著拐杖就上了田間地頭

路建好了

橋架好了

貧困戶家遷新居了

你跟我們說

脫貧攻堅任務完成后

明年你家也要建新房了

我還想了想你新房建成的樣子

如今，你安臥地下

村民們說

他們在村頭還見你的身影

在地頭還有你的腳印

他們相信你在地下

一定會讓所有的秧苗壯碩

讓村后的移滑山石釘進山體

村民們還相信

你守護的不僅是這座山、這條江

你還守護著村莊、禽畜

你的孩子淚眼婆娑

把你裝進心里

星期六了

她們走出學校自己回家

你開的那輛面包車

一直停在老屋旁邊

她們曾經有一個深愛她們的好父親

你要相信

她們就像山上的馬櫻花

定然會為家鄉的山野增添亮色

人世間由愛編織而成

也會因為愛留下一些不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