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硨磲

◎ 劉忠煥

隨作家采風(fēng)團(tuán)進(jìn)入廣東海洋大學(xué)海洋生物博物館參觀，赫然又見到了“硨磲”。

不識“硨磲”，是我一塊心病。早在幾年前，去北海老街觀光，見不少店鋪都掛有“硨磲”或者“加工硨磲”的招牌，因不知硨磲為何物，有點好奇，又因不會讀“硨磲”二字，怕店家說我“不識貨”而卻步。心想，還不如買只厚實的蝦餅，吃得滿嘴是油過癮。

這回，我可以落落大方仔細(xì)端詳“硨磲”了，尤其是那個巨大的“庫氏硨磲”，不懂的地方還可以問講解老師。老師回曰：它就讀“車渠”，加了石字旁而已。

有道是，萬物之發(fā)，以滄海為源。海之寬廣，茫茫渺渺，沒有窮盡。藍(lán)瑩瑩的海水下面，有魚蝦，有海草，還有紺色大貝。深藏于海溝的大貝，狀如車軋者，便是硨磲。

如此深?！肮治铩?，不識就不足為怪了。市場上平時常見的海產(chǎn)品，名字也不一定叫得出來，特別是學(xué)名。在博物館里，都標(biāo)上了標(biāo)簽，一目了然。如鷸頭骨螺，虎斑寶貝、瓜螺等等，以前不論大小，一律叫做螺。世間的蟹類都是“橫行霸道”的，這里偏偏有直行的，叫做蛙型蟹。有海中冬蟲夏草之稱的沙蟲，卻起了一個奇怪的學(xué)名，叫方格星蟲。跟沙蟲有“表親關(guān)系”的泥蟲，又叫什么呢？裝著泥蟲的玻璃罐子上，標(biāo)著的大名是可口革囊星蟲。爽口美味的海鮮，偏要起個拗口的名字，成心要讓人不懂！

那只叫瓜螺的大螺殼，忒熟悉了！想起來了，小時候家里就有，放在米缸里用來量米下鍋的皿具。那時陣，米缸常常見底，但那個量米的螺殼卻奇特、寶貝。糊里糊涂幾十年之后，才知曉它的名字。

這個海洋生物博物館，真讓人大開眼界了！自詡為半個海邊人，對海產(chǎn)品很了解，可粗粗瀏覽之后才知道，有一種自我感覺良好叫孤陋寡聞、叫井底之蛙、還叫才疏學(xué)淺。

我繞著那個庫氏硨磲轉(zhuǎn)了兩個圈，比劃著能不能合抱得過，可見它的巨型。解說老師說，這個還不算大，最大的可達(dá)一米，能做幼兒浴盆。小一點的，海邊人用來做喂豬用的潲槽。再小的，做酒器，唐蘇鶚在《蘇氏演義》里記載：“魏武帝以瑪瑙為馬勒，硨磲為酒椀。”跟我家用瓜螺做米升筒，是一樣的。

不知何時起，硨磲跟寶玉石攀上了親戚，變成了搶手貨。先是與金、銀、琉璃、瑪瑙、珊瑚、琥珀一道，成為“佛家七寶”，受到頂禮膜拜。其次，精明的商家廣拓渠道，做成雕件、佩塊、串珠，跟玉石、珍珠搶占市場。外表粗糲的硨磲，被加工成冰清圓潤的寶貝、延年益壽的“護(hù)身符”而愈炒愈熱了。

硨磲生于海，長于泥，化于火，現(xiàn)于林，久經(jīng)鍛造，滌蕩已清。其性情表現(xiàn)為，不柔、不媚、不攀、不附，節(jié)操獨立而自潔。但當(dāng)硨磲被供奉上神壇之日起，悲劇便在頌歌中拉開了序幕。

姚明說，沒有買賣，便沒有傷害。給自己帶來災(zāi)難性后果的，不止硨磲。講解老師說，玳瑁，別看它有個王字旁，但它并沒有“豁免權(quán)”，生生被人吃肉取殼，拿來商用。鱟，一種與恐龍同時代的古老生物，它的藍(lán)色血液被貼上防癌治癌的標(biāo)簽后，它們生死不離的愛情故事，快要成為千古絕唱了。沙蟲，可口而味美，身價不斷攀升，有人便使用高壓水槍噴獲，已經(jīng)到了斷子絕孫的境地....

卻原來，這些人為的佛尊、擺設(shè)、佩飾，還有餐桌上的美味，不管如何地光鮮、饞人，背后都有一段野蠻掠奪的悲慘故事。

不識硨磲，不識玳瑁、鱟、沙蟲、魚翅....該是多好！

不識它們，它們都還是一個冷僻的生詞，靜靜地潛伏在詞典里，自由自在，自生自滅。不識它們，它們就能夠堅守沉默的美麗，珍藏透亮的初心，幸福萬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