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中的詞語特點及價值

譚中華 彭 爽

【內(nèi)容提要】北京話是普通話的最重要來源。近年來，人們對北京話的關(guān)注越來越多。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是研究清末民初時期北京話詞語的重要語料。研究發(fā)現(xiàn)，小說中的詞語呈現(xiàn)出兒化詞眾多，同素逆序詞和異形詞并存，重疊詞使用頻繁的特點。并且小說中的詞語可以豐富北京話詞語乃至漢語詞匯史研究，對北京話辭書編纂具有補充價值，同時對研究清末民初時期北京地區(qū)的民俗社會文化也具有重要意義。

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是1919年7月至1921年10月間，發(fā)表于《京話日報》上的報刊連載小說，屬于蔡友梅的晚年力作。鑒于《京話日報》這類報刊連載小說的主要閱讀對象為普通北京市民，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其主要內(nèi)容基本上也是圍繞著普通北京市民，特別是中下層市民為主題展開的，它著重于對普通民眾開展啟蒙教育，力圖廣開民智，改變民眾愚昧無知的狀態(tài)。

蔡友梅，本名蔡松齡，號“友梅”。因其對梅花情有獨鐘，故有多個以“梅”命名的別號，如“老梅”“梅蒐”“梅叟”“松友梅”等，其晚年所作小說自稱常以損人為能事，故又有“損”“損公”等別號。其生卒年月，以往均語焉不詳。近幾年，劉云、王金花、劉一之等根據(jù)相關(guān)資料考證，認為他生于1872年，卒于1921年，但在具體日期上也存在分歧。

關(guān)于蔡友梅的生平，我們目前所見資料記載的并不多。從小說中的部分記載資料來看，其早年接受過一些傳統(tǒng)教育，從事過中醫(yī)行業(yè)。后來隨父親上任，做過文案委員。1904年開始直至其去世，蔡友梅在《京話日報》《公益報》《進化報》《順天時報》《白話國強報》任職，期間有大量作品問世。目前所能見到的有一百多部，其中最早的小說是1907年連載于《進化報》的《小額》，最晚的是1921年連載于《京話日報》的《鬼社會》，《鬼社會》還沒寫完，作者闔然辭世。

一、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語料概況

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共27種，目前存世的有26種，缺第二十三種。這26種分別為：《姑作婆》(第一種)、《苦哥哥》(第二種)、《理學(xué)周》(第三種)、《麻花劉》(第四種)、《庫緞眼》(第五種)、《劉軍門》(第六種》、《苦鴛鴦》(第七種)、《張二奎》(第八種)、《一壺醋》(第九種)、《鐵王三》(第十種)、《花甲姻緣》(第十一種)、《鬼吹燈》(第十二種)、《趙三黑》(第十三種)、《張文斌》(第十四種)、《搜救孤》(第十五種)、《王遯世》(第十六種)、《小蝎子》(第十七種)、《曹二更》(第十八種)、《董新心》(第十九種)、《非慈論》(第二十種)、《貞魂義魄》(第二十一種)、《回頭岸》(第二十二種)、《方圓頭》(第二十四種)、《酒之害》(第二十五種)、《五人義》(第二十六種)、《鬼社會》(第二十七種)。這26種小說，作者又分為警世小說（《姑作婆》《張二奎》《小蝎子》《曹二更》《回頭岸》《方圓頭》）、社會小說（《苦哥哥》《麻花劉》《庫緞眼》《劉軍門》《董新心》）、倫理小說（《理學(xué)周》）、哀情小說（《苦鴛鴦》）、實事小說（《非慈論》《貞魂義魄》）等幾類，其他未列作品作者沒有指明類別歸屬。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大陸所能見到的公開出版發(fā)行的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主要有如下兩個版本：

1997年11月出版的由于潤琦任主編的《清末民初小說書系》中《社會卷》和《警世卷》簡體橫排本，共刊載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10種，分別為（按此書刊載順序）《搜救孤》(第十五種)、《劉軍門》(第六種》、《趙三黑》(第十三種)、《非慈論》(第二十種)、《董新心》(第十九種)、《花甲姻緣》(第十一種)、《庫緞眼》(第五種)、《鐵王三》(第十種)、《小蝎子》(第十七種)、《曹二更》(第十八種)。

2014年8月出版的由周建設(shè)任主編的《明、清、民國時期珍稀老北京話歷史文獻整理與研究——損公作品》繁體豎排影印本，共刊載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24種，除第二十三種缺失之外，第二十六種《五人義》、第二十七種《鬼社會》也未刊載，具體原因不詳。

二、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中的詞語概貌

從詞語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來看，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中的北京話詞語中復(fù)音詞占絕對多數(shù)，反映了清末民初北京話的真實面貌。單音詞中動詞占多數(shù)，也有少量的名詞、副詞、介詞和語氣助詞。多音節(jié)詞（三個音節(jié)及以上的詞）以名詞居多。

單音詞：炸、杓、尋、瞧、搭、拍、敬、露、擰、凈、竟、剛、將、所、很、狠、罷、哪、啦等。

復(fù)音詞：打起、伴宿、幫喘、耍話、存立、抓弄、撞錢、告幫、具貼、辦地、摟摟、瞧瞧、挑眼、骨立、烈害等。

多音節(jié)詞：房折子、活局子、大清早兒、屁股蛋兒等。

從詞語的語義內(nèi)容來看，由于小說描寫的大多是普通北京市民的日常生活及家庭瑣事，所以小說中出現(xiàn)的更多的是有關(guān)日常生活的常用詞語，涉及面比較廣，展現(xiàn)了清末民初普通北京市民豐富的社會文化生活。

有關(guān)時間的詞語：晌午、晚晌、大天白日、多早晚兒、多喒、多會兒、見天兒、工夫/工夫兒、功夫兒、從前、從先、趁早兒、這會兒子等。

有關(guān)食物的詞語：落花生、煮餑餑、肉面、餛飩、炒里脊、肉皮辣醬、窩窩頭兒、菠菜湯、魚翅、鴨果羹、四大海、點心、皮酒等。

有關(guān)行業(yè)的詞語：飯館子、茶館兒、煙館、寶局、當(dāng)鋪、果攤子、煎炒鋪子、大戲院、鐵鋪、煤鋪等。

有關(guān)稱謂的詞語：奶奶、嬤嬤、姑爹、姑爸爸、二爹、公母倆、老兩捆子、伊罕、夸蘭達、庫兵、三小兒、姑娘兒、鄉(xiāng)彆子、無賴子等。

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許多當(dāng)時北京話中的成語、俗語和歇后語。正如作者在小說《庫緞眼》中所言“本報既開設(shè)在北京，又是一宗白話小說，就短不了用北京土語”。

成語：痰迷心竅、嘵嘵不休、癡若木雞、千感萬謝、就棍打腿、粘牙倒齒、指天畫地、千載一時等。

俗語：醫(yī)不扣門；老怕傷寒少怕勞；吃王莽的飯給劉秀辦事；殺人得鬧兩把血；英雄愛好漢，孟良愛焦贊，無來由專交不要臉。

歇后語：一跟耙齒兒——不用摟了；黃連擦粉——苦搗扯；武大郎服毒——吃也死，不吃也死；吊死鬼兒詐尸——掛不住了。

這些詞語淋漓盡致地反映了清末民初時期的社會現(xiàn)實狀況和人們的文化心理，是當(dāng)時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今天，隨著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發(fā)生的巨大變化，這些詞語絕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消失了，有的雖然還在使用，但語素發(fā)生了改變。如“癡若木雞”，現(xiàn)在則改為“呆若木雞”。

三、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中的詞語特點

（一）兒化詞眾多

小說中，兒化詞最為常見，“兒”在詞語中的位置也多樣，有的附在末尾，有的位于兩個或多個語素中間，其語用也非常靈活，帶有濃郁的北京話色彩。這些兒化詞，大多數(shù)至今仍活躍在北京人的口語中，很多北京方言詞典也有收錄，如賈采珠《北京話兒化詞典》。但也有一些當(dāng)時的兒化詞，如“一場兒”“亂際兒”“夫人兒”，現(xiàn)在不再兒化了；有些當(dāng)時未兒化或兒化不徹底的，如“信”（表示消息、口信）、“工夫/工夫兒”（表時間）、“有點/有點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成為兒化詞；還有一些當(dāng)時的兒化詞，“兒”的位置在詞中，如“爺兒倆”“貓兒眼”“老哥兒們”，現(xiàn)在則一般說“爺倆兒”“貓眼兒”“老哥們兒”，“兒”的位置挪到了詞尾。不過這些兒化詞大多數(shù)在兒化前后或改變“兒”在詞中的位置后仍然詞性相同，語義相近。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一些兒化詞，在兒化前后詞性、語義、感情色彩、組合搭配上都發(fā)生了變化。

1.詞性轉(zhuǎn)變。

有些詞在兒化之后，詞性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如有些動詞兒化后明顯具有了名詞的性質(zhì)，如： “借著忙亂之際，我?guī)е⒆佑珊箝T兒溜出去，我們就出城，把他掐死扔在護城河里，也就完啦?！保ā端丫裙隆?53頁）這里“溜”是指偷偷離開逃走的意思。而其兒化后，“溜兒”成為名詞，表示附近的意思。如：“老曹向來得人，那溜兒街坊，不差甚么他都給作過活?！保ā恫芏?3頁）再有一些形容詞兒化后，也具有了名詞的性質(zhì)。如：“發(fā)引的那天，好不熱鬧。庫緞眼打發(fā)他傻兒子拴頭前來送殯，到底他也沒露?！保ā稁炀勓邸?38頁）這里的“熱鬧”明顯是形容氣氛濃烈，是形容詞。而其兒化后，“熱鬧兒”則指熱鬧的景象，轉(zhuǎn)變?yōu)槊~。如：“后來喊伺候坐堂，委員已然入座。瞧熱鬧兒的人，圍了個風(fēng)雨不透?！保ā囤w三黑》68頁）

2.語義轉(zhuǎn)變。

有的是詞語兒化后語義色彩發(fā)生轉(zhuǎn)變，“小人”表示品行拙劣的人或用于地位低下的人自稱，如：“庫緞眼原是勢利薰心的小人，小靴子兒一耍他，聽著也倒有理，當(dāng)時回嗔作喜，連連的點頭。”（《庫緞眼》231頁）而兒化后“小人兒”則表示招人喜愛的人，多用于稱呼小孩子。如：“王四說：‘這個小人兒，你別瞧他當(dāng)巡丁，相貌很好，志向也不錯，將來一定有起色?！保ā秳④婇T》289頁）有的詞語兒化后語義范圍發(fā)生轉(zhuǎn)變，“功夫”表示本領(lǐng)造詣和耗費的時間精力，如：“這小子一耍骨頭，毛豹倒樂啦，說：‘孫子，我領(lǐng)教領(lǐng)教你的真功夫?！保ā缎⌒印?5頁）而兒化后“功夫兒”則僅僅表示耗費的時間精力，語義范圍縮小。如：“記者擔(dān)任四處報館的小說，還有三處講演，本來沒功夫兒看義務(wù)病?！保ā稁炀勓邸?51頁）不難看出，兒化造成的這種語義轉(zhuǎn)變，帶著濃郁的京味兒，體現(xiàn)了北京話俏皮、詼諧的特點。

3.感情色彩轉(zhuǎn)變。

小說中有些詞語兒化后，往往附著以疼愛、親昵等感情色彩。小說中許多稱謂詞語都被兒化，如姓名稱謂“小毛兒”“小常兒”“招哥兒”“三房兒”“丁兒”“更兒”等，親屬稱謂“哥兒們”“娘兒倆”“姑娘兒”“姪女兒”等。這些詞語兒化后，讓人們覺得更加溫和、親切，也使得北京話不斷地被激活、刷新，更加豐富，表達更細密，因而更具活力。雖然也有“死心眼兒”等表示貶義的詞語，但出現(xiàn)數(shù)量和頻次很少。

4.組合搭配轉(zhuǎn)變。

小說中有些詞語，單獨使用不兒化，而在和某些詞語組合使用后，則必須兒化。如“廟”“錢”“買賣”單獨使用時一般不兒化，如：“老曹又應(yīng)了兩號闊買賣，這兩年很積蓄了幾個錢?！保ā恫芏?1頁）但它們與“小”組合構(gòu)成“小×”時則必須兒化，如：“他贈了小的二十兩銀子，新倒的這個小買賣兒?！保ā秳④婇T》292頁）而在和“大”及其他詞語組合時則不兒化。

從詞匯的層面看，兒化的使用增強了北京話的表達功能，豐富了北京話詞匯，使北京話更加詼諧、生動，富有表現(xiàn)力。

（二）同素逆序詞、異形詞并存

清末民初時期，隨著西方列強不斷入侵，中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西方的思想文化在中國傳播得更加廣泛，加之“五四”運動后白話文不斷興起，這些都影響推動著北京話詞語乃至漢語詞匯在不斷地產(chǎn)生、演變、保留和淘汰中向前發(fā)展，形成了同素逆序詞、異形詞不斷涌現(xiàn)并存這樣的一種局面，是當(dāng)時的漢語詞匯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的典型表現(xiàn)。

1.同素逆序詞

同素逆序詞是指構(gòu)成語素相同，但順序相反的詞。小說中出現(xiàn)的同素逆序詞主要有直簡—簡直、較比—比較、敗失—失敗、歡喜—喜歡、改悔—悔改、康健—健康、競爭—爭競，等等。這些同素逆序詞，有的語義完全相同，如：“每年雖然也開山，比較從先，雖不至一落千丈，也夠一落五百丈的資格。”（《苦哥哥》76頁）“丁狗子要是來了，雖然也歡迎，較比從先就淡了許多。”（《庫緞眼》266頁）這里“比較”和“較比”語義及用法完全相同，都是“與×相比”的意思。從小說中出現(xiàn)的頻次看，“較比”頻次遠遠大于“比較”，現(xiàn)代漢語中則一般用“比較”，“較比”很少出現(xiàn)，一般用于方言。有的語義相近，如：“那天到了太原，打聽有范三的鋪子，二人一見，好幾年沒見的朋友，彼此非常的歡喜?！保ā惰F王三》104頁）“碩卿聽罷一切的情形，當(dāng)時又喜歡又難過，當(dāng)時也掉了幾點眼淚?！保ā端丫裙隆?7頁）“曹大進屋里就給師娘磕頭。富二太太也很喜歡他?！保ā恫芏?5頁）《鐵王三》中的“歡喜”和《搜救孤》中的“喜歡”都是表示“愉快、高興”的意思。而《曹二更》中“喜歡”則表示“喜愛”的意思。從小說中“喜歡”出現(xiàn)的頻次看，表示“愉快、高興”這一語義的出現(xiàn)頻次遠遠大于表示“喜愛”的?，F(xiàn)代漢語則相反，“喜歡”表示“愉快、高興”這一語義遠遠沒有表示“喜愛”出現(xiàn)的頻次高。

2.異形詞

異形詞是具有同一種意義及幾種書寫形式、讀音相同或相近、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相同的一組詞，是同一個詞位的不同變體。小說中使用的一些異形詞主要有簡單截說—簡段捷說、錢糧—錢糧、名詞—名辭、嘴吧—嘴巴、這擋子—這檔子、凈—竟，等等。有些時候，甚至在一句話內(nèi)，就同時存在著兩個異形詞，如：“吳壽花了沒有幾天，早已完了，一時摘借無門，急中生巧，指著他那分馬甲錢糧，借了十五兩銀子（還是那個年月，擱在如今，一分馬甲錢糧，也就借上十塊錢，這輩子也就算逃不出來了）。”（《苦哥哥》63頁）漢語詞匯經(jīng)過漫長的發(fā)展演變，產(chǎn)生了大量的異體字、古今字、通假字、假借字，相應(yīng)地造成了一個詞語對應(yīng)多種書寫形式的情況長時間大量存在，但這些不同的書寫形式所要表達的意思幾乎沒有太大區(qū)別，這些異形詞都是歷時的語言現(xiàn)象在共時層面的反映，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揭示詞語的語源信息。如尖團音的分化歸流，是近代漢語聲母演變的一個重要特點，清中葉開始，北京話精組和見組的細音全都因腭化而合流。小說中范圍副詞“凈”，幾乎都寫作“竟”，反映了精組和見組合流的語音演變特點。

漢語中同素逆序詞、異形詞的存在由來已久，清末民初時期使用更加頻繁、廣泛，對這些同素逆序詞、異形詞進行深入研究梳理，有助于我們了解現(xiàn)代漢語形成初期的詞匯狀態(tài)，對統(tǒng)一和規(guī)范現(xiàn)代漢語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三）重疊詞使用頻繁

漢語是一種缺乏形態(tài)變化的語言，但小說中，出現(xiàn)了很多重疊詞，用法上也比較復(fù)雜，這些重疊詞中的大部分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不再重疊。如：“他給大家作了個羅圈兒揖，說了吳大爺一套萬惡，又哭了一鼻子（這塊骨頭）拿著十五吊錢，抱抱怨怨的去了?！保ā犊喔绺纭?1頁）這里重疊詞“抱抱怨怨”在現(xiàn)代漢語中則不再重疊。小說中名詞性重疊詞、動詞性重疊詞、形容詞性重疊詞居多，按照構(gòu)成形式，大體又可以分為如下幾種類型：

1.AA式

名詞性AA式重疊詞主要集中在親屬稱謂詞語的使用上，如“媽媽”“奶奶”“叔叔”“爸爸”等，這些親屬稱謂詞語的重疊式與非重疊式相比，比較親切，一般用于面稱，使用場合也比較正式。動詞性AA式重疊詞數(shù)量較多，往往表示嘗試，試一試的意思，如“瞧瞧”“講講”“說說”等。形容詞性AA式重疊詞，一般表示一種程度上的加深，如“好好兒”“大大”等。

2.AABB式與ABAB式

名詞性重疊詞僅見AABB式，而沒有出現(xiàn)ABAB式。如“男男女女”“祖祖輩輩”“老老少少”“花花草草”等，往往表示全部、周遍這樣的一種整體意義。如：“第二天一清早，男男女女全來啦，這個就抱布，那個就扛麥子，銀子也到了手啦。”（《鐵王三》100頁）動詞性重疊詞一般采用ABAB式重疊，如“商量商量”“打聽打聽”“領(lǐng)教領(lǐng)教”“勞動勞動”等，往往表示動量或時量上的減少，含有稍微的意思。小說中還有一些動詞性AABB式重疊詞，如“唙唙咕咕”“抱抱怨怨”，往往與“的”一起連用，表示的動作行為是能夠持續(xù)反復(fù)進行的，口語色彩非常濃厚，如：“大家的視線，一齊注射吳大爺，甚至于還有唙唙咕咕的，吳大爺滿心里的話說不出來。”（《苦哥哥》57頁）形容詞性重疊詞，AABB式的較多，如“忸忸怩怩”“庸庸碌碌”“渾渾實實”“純純厚厚”“大大咧咧”，等等。

3.AAB與ABB式

名詞性AAB式與ABB式重疊詞主要集中在飲食和稱謂詞語中，如：“窩窩頭”“嬤嬤爹”“煮餑餑”“姑奶奶”“叔爸爸”等。動詞性AAB與ABB式重疊詞很少，往往表示嘗試試探的意思，如：“試問問共和國婦女的資格，你們準夠嗎?不學(xué)好處，竟上壞毛病，還不及人家不夠資格的好哪! ”（《花甲姻緣》80頁）形容詞性重疊詞以ABB式最常見，如：“醉醺醺”“惡狠狠”“好端端”“白花花”等。如：“王九賴喝了個醉醺醺的告辭而去，王英跟著也就走啦?！保ā惰F王三》106頁）這種ABB式的形容詞性重疊詞，從語義層面上看，單音節(jié)語素A承擔(dān)著整個語義的最主要部分，而疊音語素BB則只起到了補充解釋說明的作用，增加了形象色彩。如果把疊音語素BB去掉，其基本語義變化不大，不過其形象色彩卻大打折扣。

不難看出，小說中的重疊詞形式比較豐富，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發(fā)展趨勢。這些重疊詞的使用，增加了小說的可讀性和趣味性。

四、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中的詞語價值

（一）對北京話詞語乃至漢語詞匯史研究具有重要價值

早期北京話詞語的研究，多以19世紀以前或20世紀20年代以后的文獻為主要參考語料，清末到民國初年的北京話面貌，自然就出現(xiàn)了斷層。因此，要想窺見早期北京話全貌，必須下大力氣尋找19世紀到20世紀20年代之間的北京話語料。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恰好處在這一時間段上，具有極其重要的語料價值。

蔡友梅在北京生活多年，京腔京韻順手拈來，并且限于報刊連載小說的閱讀對象是中下層市民，作者在語言選擇上盡可能地通俗化與口語化。大量口語化語言的使用使小說十分貼近日常生活，顯得自然生動。尤其是很多詞語的選用上，大都是北京方言土語，其中有些方言土語，現(xiàn)代北京人仍在使用。但是絕大多數(shù)詞語經(jīng)過近百年的發(fā)展和演變，幾乎不再使用，甚至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北京人都不能準確地說出它們的含義。認識和了解這些北京話詞語發(fā)展演變的過程，對這些北京話詞語進行準確地描寫分析，可以為北京話詞語乃至漢語詞匯史的研究提供大量的詞匯發(fā)展演變的直接證據(jù)，從而為全面地疏理、描寫、歸納與闡釋漢語詞匯史服務(wù)，為詞匯史的分期提供直接的語料依據(jù)，具有重要的漢語史價值。

（二）對辭書編纂具有補充價值

小說中的詞語資料，對北京話辭書乃至漢語辭書都具有重要的補充價值。蔣紹愚指出“構(gòu)成一個歷史時期的詞匯系統(tǒng)的主要的東西，還是那個時期中使用得較多的常用詞。而近代漢語中的常用詞，還有不少保留在現(xiàn)代漢語中。這些詞，我們一看就懂，不需要考釋；如果從閱讀作品的角度看，似乎不需要進行研究。但從漢語歷史詞匯學(xué)的角度來看，我們還要研究這些詞語在歷史上的發(fā)展變化；如果要編纂一部說明每個詞在各個歷史時期的發(fā)展變化的漢語大詞典，也需要進行這種研究”。以北京話辭書為例，目前主要有金受申《北京話語匯》、陳剛《北京方言詞匯》、宋孝才與馬欣華合編《北京話詞語例釋》、徐世榮《北京土語辭典》、楊玉秀《老舍作品中的北京話詞語例釋》、齊如山《北京土話》、傅民與高艾軍合編《北京語詞典》、董樹人《新編北京方言詞典》等。這些辭書對北京話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然而我們也發(fā)現(xiàn)以上辭書在收詞、書證、釋義等方面也有疏漏之處。小說中的詞語實例能夠補充辭書詞條數(shù)目，補充提前辭書詞條例證，補充辭書詞條義項，具有重要的補充價值。

1.補充辭書詞條數(shù)目

蔡友梅在小說行文中有加括號注釋的習(xí)慣?！敖鼇韯庸P，但能不用土語，我是決不用。實在必得用土語的時候兒，費解的不用，太卑鄙的不用，有該注釋的，咱們加括弧”。這些用括號注釋的土語，可以補充現(xiàn)有辭書的條目。如《北京土語辭典》收錄“喝兒呼著”“喝兒了蜜”兩條，《北京話詞典》收錄“喝高了”“喝了蜜”“喝禮”三條，而小說中“孫四哈哈一笑，說：‘我喝碗冬瓜湯罷’（北京土話，管說媒叫作喝冬瓜湯。直言之，冬瓜湯就是謝媒的酒席）?！保ā痘滓鼍墶?5頁）可以補充“喝冬瓜湯”一條。其他還有 “拜門墻”“辦地”“出倒”“灌米湯”等在上述詞典中都沒有收錄，將這些詞條補充進來，可以豐富北京話辭書詞條數(shù)目。

2.補充提前辭書詞條例證

現(xiàn)有的幾部北京話辭書中，《北京話詞語例釋》《老舍作品中的北京話詞語例釋》《北京語詞典》這三部對很多北京話詞語列出了一些書面例證，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傅民與高艾軍合編的《北京語詞典》中引入了蔡友梅《小額》中的部分例證，但都沒有涉及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中的大量詞條例證。如“爽得”在小說中頻繁出現(xiàn)，如：成氏冷笑了兩聲，說：“好事多磨，遲則生變，一不作二不休，這檔子事爽得由你一個人兒包辦。”（《搜救孤》98頁）《老舍作品中的北京話詞語例釋》沒有收錄該詞?！侗本┰捲~典》收錄該詞，所舉書證卻是老舍1927年作品《趙子曰》中的用例，用例稍晚，小說中大量的詞條例證可以豐富提前辭書中的詞條例證。

3.補充辭書詞條義項

義項是辭書的核心部分，是體現(xiàn)辭書實用性、科學(xué)性和系統(tǒng)性的關(guān)鍵所在。前文所列這些辭書，從整體上而言，對北京話詞語的釋義都是很精當(dāng)、完備的。但也偶有疏漏的情況，如對“搭”的釋義，《北京土語辭典》僅有“加、添”一個義項；《北京方言詞典》和《新編北京方言詞典》都有“貼、饒、賠”“相互替補，交替”兩個義項；《北京話詞典》主要有五個義項：1.數(shù)量的添加，財物的耗損；2.丟掉性命；3.因由的增加；4.硬性搭配；5.聯(lián)系。小說中“當(dāng)時收拾了一間屋子，知會了幾家兒至近的親友，預(yù)備了幾桌酒席，草草的就把人搭過來啦?！保ā犊喔绺纭?4頁）再有，“定下媳婦兒沒過門，因為老親病重，趕緊搭過來，北京俗話叫作暴搭，又叫作暴抬。”（《庫緞眼》258頁）這里，“搭”明顯有“迎娶”的意思，可以豐富補充上述辭書詞條義項。

（三）具有重要的社會文化價值

詞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社會生活和社會發(fā)展的歷史。小說以中下層普通北京市民為主要描寫對象，出現(xiàn)了大量與其日常生活、婚喪嫁娶相關(guān)的詞語，如“相親”“前途”“放定”“過禮”反映的是婚禮舉辦前的一些事項，“迎娶”“謝親”“迎親”“送親太太”“官客”“鼓手”“送子（曲牌子）”“吃子孫餑餑”等則是對整個婚禮過程的描寫。不僅這樣，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晚婚”“斷弦”“續(xù)弦”“小星”“童養(yǎng)媳婦”“三妻四妾”等詞語，這些詞語對當(dāng)時男女婚姻習(xí)俗做了忠實而全面的記錄，可以幫助人們了解當(dāng)時社會的婚姻文化習(xí)俗。

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一些特殊的稱謂詞語，如“叔爸爸”“姑爸爸”等，作者蔡友梅在小說中也提到“要說一切的稱呼，北京最為復(fù)雜，因為這個地方，是全球相見，五族雜處的地方兒，什么稱呼都有。即如父母的稱呼，父母固然是正義啦，可是有稱呼爹娘的，有稱呼爸爸媽媽的，在旗朋友們，稱呼阿瑪奶奶，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都是那檔子事，至于叔父一節(jié)，有叫叔叔的，有叫爹的，最可笑是有叫叔叔爸爸的。叔就是叔，爸爸就是爸爸，叔爸爸我摸不清怎么講。諸如此類，不可枚舉。這和當(dāng)時北京地區(qū)的社會風(fēng)俗密切相關(guān)?！标慀櫮暌仓赋觥安恢滥膬簜飨聛淼?，也不知道從哪兒興的，在北平好像人人都喜歡當(dāng)爸爸，變著法兒的，叫人管他叫爸爸”。這些特殊的稱謂詞語反映了當(dāng)時北京地區(qū)的稱謂習(xí)慣，具有重要的社會文化價值。

蔡友梅“新鮮滋味”系列小說中的詞語忠實地記錄了清末民初時期北京話的真實面貌，特點鮮明，價值重大。全面、科學(xué)地調(diào)查和描寫北京話，及時搶救北京話方言資料，對北京話乃至漢語史研究都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