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天
鄉村詩,顧名思義,就是鄉村在場的詩,是近年相對于城市詩而提出的術語。鄉村與城市在現代社會毫無疑問已成為相對的兩大整體,它不僅僅是某一個地域的鄉土詩,而是反映整個社會中鄉村的詩。鄉村在任何一個省份,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代表著一個非常龐大的群體。可以說整個社會是分為三大群體的,即城市、鄉村與城市邊緣區。在現代的經濟快速發展中,這種群體化更加明顯起來,而鄉村詩最大的特點是內容反映鄉村生活,基本點是落腳于鄉村這塊土地的氣息,跟著它的心律跳動,跟著它的命運呼吸,反映鄉村的苦難與變化,發展與前進、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以及在這種特定的環境下形成的人性的內部結構特征和這種結構特征與現代文化的碰撞、與城市文化的碰撞,及在這種碰撞中產生的矛盾、割裂、整合并達到和諧,促進社會的發展,起到美化生活并推動人類文明發展的詩歌作用。由此,探討鄉村詩就更具有了普遍的意義和深刻的歷史感。
在此我想就鄉村詩的在場情況和鄉村詩人的寫作群體分布,及與鄉土詩、田園詩的關系進行一些探索。
我們從古代《詩經》中可以看出詩歌的“原點”在鄉村,那時候,詩歌完全是在一種無意識的狀況下產生的,也就是說詩歌自從在無意識的鄉村中產生之后,隨著城市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詩歌逐漸向城市轉移,并逐漸遠離鄉村。于是,在傳統的文學的發展歷史上,鄉村詩逐漸演變成了一些封建文人陶冶性靈的田園詩,但田園詩不是鄉村詩,只是比較接近而已,因為田園詩并不能真正地反映鄉村的氣息以及在這塊土地上生存的人們的心理結構和人性特征。到了現代文學的啟蒙主義批判“國民性”開始之后,農民成為革命的主力軍,鄉村被視為了現代性的動力。20世紀90年代,城鄉二元經濟使得鄉村又陷入某種困境,三農問題成為經濟學和社會學難題,國家加大了改革的力度,小城鎮的發展瘋狂起來,鄉村一部分被城鎮吞并或是處于城鎮的邊緣,社會交際的變革、國家的扶持,農民的文化得到大力提高逐漸走到精神的認識上來,所有的心理活動急需一種表現的方式,由此鄉村文化再次大踏步地走上軌道,詩歌作為文化的一部分在這種大踏步地驅動下怎會被鄉村文化拋下,鄉村詩再度興起。然而鄉村詩的生存卻常常遭到傳統詩歌觀念的排擠,往往被誤認為鄉土詩,先入為主地給它一個土里吧唧的定義,其實鄉村詩不只是鄉土詩,它是反映鄉村氣息和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類的詩歌,鄉村詩人寫城市也是用鄉村的眼光、心理結構去寫,由此產生與城市詩人的區別。至此,作為一種審美對象,詩歌的“鄉村”隱含了各種豐富的意義,鄉村不僅是一個地理空間、生態空間,在文學上,同時是一個獨特的文化空間,它營造和構筑著詩歌“鄉村”的審美意境,鄉村詩脫離開了俗的意義。譬如《鄉土詩人》主編宋海泉《村外的那口老井》:“村外的那口老井/……歲月滄桑的變遷/都未能使老井失去風采/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日子/都寄托在老井上。過年/貼上‘井水興旺’的春條”。詩歌的創作無非是此在和彼在,反映的是在一定歷史時期和一定歷史條件下所特有的情感,有時超時空的讀詩感受則是由于審美時空的轉換,并不是當時詩人寫詩的情感,超時空和超地域的意境審美意義其實也是鄉村詩的一種審美價值。
在目前來說,對于詩歌的創作,我們不能乞求形式統一,只要是文學的語言和技巧,都可以拿來用,一切外在的形式服從內在情感的調用。為此,不能說用了城市的語言或是大量的書面語就不是鄉村詩,反之亦然。詩的語言就像生長的植物,鮮活的生命有賴于批判地在繼承中創造,對歷經千百年淘洗的優秀文化進行嶄新的、個性化的理解與發現,而這種理解與發現需要靈魂的感悟蛻化為形式傳遞靈魂和生命信息,進而讓讀者獲得對詩的審美。換句話說,鄉村詩說到底就是鄉村這一塊存在的詩,它有著很大的民間化和草根性傾向,歷史和生存環境決定了原生態的存在,城鄉差別導致鄉村詩歷史的痛感。
為什么這么說呢?自從社會產生國家以后,隨著政治、經濟、文化的相對聚中,漸漸地拉開城市與鄉村的差別,一直到城市在各方面遙遙領先,以致在文化上形成以城市帶動農村的傳統形式。換句話說,就是文學遠離鄉村,在中國的古代,寫到鄉村的詩句均是為了鞏固統治者的學說而產生的移位情懷,再或者就是游山玩水的游戲之作,根本觸不到鄉村人的心靈深處和人性深層,更不能讓鄉村情懷得到心靈和社會的深層結構表達,無法去解析鄉村的心理特征。由此,鄉村詩就一直處于被漠視的模糊狀態,人文的環境改變了人文的心理結構,將鄉村詩壓縮到反映地域文化的鄉土里去,從而也就大大地降低了鄉村詩的社會表現。鄉土詩成名,鄉村詩埋沒。詩歌是文化文明的表現,在封建社會,鄉村文化從文字的意義上說幾乎沒有,致使鄉村詩幾近于零的發展態勢,口語化的鄉村詩由于底層的共通性只好和草根性結緣,但不是全部的草根詩或打油詩。
如今,隨著改革的深入,國家對鄉村經濟文化越來越加重視,經濟的發展促使城鄉內部結構調整,發生著改變,小城鎮突飛猛進,文化人相繼進入鄉村,鄉村人以打工、經商等形式涌入城市,文化的普及提高了鄉村的文明,在鄉村的本土產生了自己的文化人。于是,民間化的鄉村詩便迅速的升騰起來,盡管還有些粗糙,但已經開始了認識自己,開始了將自己的氣息向外表達,描繪鄉村的人生形態和在現代化的沖擊下的生命情感,以對土地、鄉村的尊重發掘屬于鄉村的美德和價值,對鄉村樸素、善良、沉重、莊嚴與肅穆的精神進行深度思考,從而構成鄉村文化的知識系統,建構現代獨特的詩意生成方案和話語方式,進一步在鄉村的土壤中展開詩意的想象。
這是一個文化顛覆并創新的時代,鄉村詩打破了城市中心論的視野,改變鄉村及其價值被邊緣化的結局,突顯自己的一種張力,與都市話語在空間和文化形態中相互激蕩互相輝映,從而形成獨樹一幟的鄉村詩藝術風貌。從某種意義上說,人跟樹一樣,都有自己的根。鄉村詩人的根就是鄉村的土地,無論走到哪里,這個根都很難被撼動,寫出的詩就是鄉村情結的紀實,是人生心路的探索、反思和總結,以個體的生命體驗和經驗去發現和重溫歷史及現實的方式,從而創作拾掇整合文明碎片,構筑起抒情的歷史空間乃至詩歌的鄉村,意象系統呈現給人們的是思想的力量和理想的情懷。著名詩人艾青在他的《詩論》中說:“詩是由詩人對外界所引起的感覺,注入了思想感情,而凝結成形象,終于被表現出來的一種‘完成’的藝術”。王國維《人間詞話》里又論述道:“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鄉村詩人以對鄉村土地的尊重和理解,在自己的體驗和經驗中抽化出詩的意象營造詩歌,讓人讀了后得到人生體驗的諸多感動,創造和享受審美意韻下鄉村詩的美學意境。王國維的話在鄉村詩中可以理解為:“入乎其內”就是鄉村詩人在鄉村生活或曾經在鄉村生活過,熟悉和了解鄉村,對土地的氣息有如對自己的呼吸一樣熟知,那一切的事物猶如自己的一根神經,時時刻刻都會牽動心律;“出乎其外”,就是通過外在的文化提高,用理性和感性的思維把這種熟知的鄉村結構、心律、氣息幻化為文字表達出來。整個表達出來的過程,就是寫作詩歌的過程,也是對鄉村審視、理解和體味的過程,從此意義上說鄉村詩已不再是某一地域的詩。
由于鄉村詩是鄉村存在的詩,故而寫作鄉村詩的詩人一定要與鄉村有關,并且在鄉村中居住過較長時間,對鄉村比較了解、熟稔,對它有相當的理解和認識,這種理解認識深入到骨髓里去,并用詩歌的形式站在鄉村的立場寫作出來,才能算作鄉村詩人。基于此種觀點,我們就可以對鄉村詩人的寫作群體分布大致情況分劃為三部分:一部分是一直居住在鄉村土地上的寫作詩人,一部分是處于城市邊緣區的寫作詩人,另一小部分居住于城市混同寫作城市詩的鄉村詩人。這三部分詩人一邊相互影響、促進,一邊又在相互分化。因為在文化上,居住鄉村的詩人要受城市邊緣區和城市里的影響,而城市邊緣區和城市里的又很容易被城市詩人同化,但是不管是城市邊緣區和城市里的鄉村詩人,一旦走上鄉村詩人的道路,鄉村情結又在思想里根深蒂固,那么反轉來就要受居住在鄉村中的鄉村詩人影響,因為他們存在彼在的立場,與鄉村有一定隔閡,需要許多原生態的鄉村信息來補充和喚醒存在于自己本身思維深處的鄉村情懷。于是,鄉村詩人在分化增長的過程中,詩歌的質量大幅度提高,越來越受到更多的人關注。
1.長期居住于鄉村的鄉村詩人。
這部分鄉村詩人由于居住環境的影響,寫的詩對鄉村的理解力深透,能夠深刻的表達鄉村的內部心理結構,把外界所不熟悉的真實的鄉村情懷一瀉而出,跟著鄉村的脈息跳動,跟著鄉村的變化發展,是鄉村思想的集中體現。若按詩歌的內蘊結構特征來說,這部分是鄉村詩的得力主體,是最能反映鄉村和寫作鄉村詩的詩人。但是,他們存在一個很大的硬傷,就是文化的級別不夠高,換言之,就是大多沒有受到高等學府的文學專業技巧訓練,表達上存在一定障礙,導致許多詩表現一般并且粗糙。可也正因為這樣,在現代詩處于低落的時刻,正好不受傳統技巧約束,打破詩歌局限,用樸素、本真的文字表達方式表達鄉村的生命和思想蘊涵,通達詩歌的另一種美——質感和樸實。
其實,這部分詩人是寫作鄉村詩的主體。中國有五分之三的人口屬于農民,大部分地域屬于鄉村,隨著人口文化的提高,許多大學生進入鄉村學校任教,高中生中專生相繼返鄉做起農民,再者也有部分由于打工和經商進入城市受工作的需要而相對受到一定的文化教育,從而提高了鄉村詩的寫作技巧,現在看起來鄉村詩的發展是不可小視了,已經產生一些很有名氣的詩人,譬如海子、楊曉民以及王海等。早在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現代主義詩群就發現了一個興奮點——鄉村的發現。“鄉村一下子就呈現在青年詩人們面前,素樸而神秘,斑斕而凄涼。”(《楊曉民論》)那時的海子曾在《麥地》中這樣寫道:“吃麥子長大的/在月亮下面端著大碗/碗內的月亮/一直沒有聲響//和你倆不一樣/在歌頌麥地時/我要歌頌月亮//月亮下/連夜種麥的父親/身上像流動金子//月亮下/有十二只鳥/飛過麥田/有的銜起一顆麥粒……健康的麥地/健康的麥子/養我性命的麥子”!但是海子無法接受和解釋鄉村的上升與墜落、形上與形下、卑賤與光榮以及關于二元對立的所有能指,所以他的詩一面朝著簡潔、質感、樸實、透明發展,也藏匿了創世神話特質、極端、專利和理想主義傾向。同期在鄉村小學教書的楊曉民走了另一條路徑,開始對鄉村美麗而辛酸的敘述,用一種漠然、紀實的話題方式激活一個時代的記憶,使內心的創痛難以持久平復。“五歲的時候,一只衰老的狗快要死了/我朝夕相處的伙伴/咽氣前,惟有我默默地凝望它渾濁而哀戚的淚水/當它發現我一串串小小的淚珠時面部更加凄惶/‘人都顧不上了,誰還在乎一只狗呢?’/人們至今對我的懷念表示可疑/事實上,生活一直照舊,我也并未因此表現出特別的異常”《對一只狗的回憶》。他們都是從鄉村中走出來的鄉村詩人,盡管各自的感悟不同,但都取得了相當的成就。
2.處于城市邊緣區的鄉村詩人
這部分鄉村詩人由于在城鄉接合部,寫作鄉村詩就處于了游離狀態。因為他們對鄉村存在此在和彼在,對鄉村生活比較熟悉,有擅寫的一面,但由于生活的交往,對城市也很熟悉,于是就會產生偏重,或是鄉村,或是城市,再或者兩種都有一些,產生一個混合體——游離于城市與鄉村之間。這部分詩人寫作鄉村詩相較來說,是最有優勢的一部分,既較熟悉和了解鄉村,又有較高的寫作基礎,因為這部分人多屬于小職員和國家城鎮工作人員,其受過優良的文化教育,又能夠接觸和學習城市的先進寫作技巧,把那種技巧應用到鄉村情結中來寫作鄉村詩,平均水平就會高得多。
3.村詩的彼在寫作者,即居住在城市里的鄉村詩人
這部分鄉村詩人文化較高,表達能力較強,容易取得成績。之所以說他們居住城市卻是鄉村詩人的原因是原來都曾居住過鄉村,并對鄉村懷有割舍不斷的情結,懷著對鄉情的懷念和對土地的敬重寫作,詩歌作品充滿了鄉愁、親情、懷念、悲憫以及對自我的失落等。也因為他們的影響力和這樣的寫作方式,才讓人們誤認為鄉村詩就是鄉土詩。其實鄉土詩在傳統的觀念里認為是 “親情——鄉愁——家園”的模式,可是城市詩也具有親情、鄉愁、家園啊!能說寫帶有親情、鄉愁、家園的解析城市內部心理結構的城市詩是鄉土詩嗎?因為親情、鄉愁、家園是人類本身所具有的情感和依賴,所有的人都具有著這個本能。因此,鄉村詩是具有更普遍意義的,它可以跳出具體事象,進入較開闊的視野和歷史深處,抒寫對事物深沉的思考和濃重的情懷。這部分詩人懷著對事物的深沉思考和濃重的鄉村情懷走入我們的視野,他們的技巧比較高,但對鄉村的了解和理解存在一定的隔閡,很容易被城市同化,再者意象、語境也不是很純凈的鄉村語,所以這部分詩人寫作鄉村詩就得經常下鄉體驗生活,以喚起早年記憶和增進了解,并理解鄉村新的歷史步伐,從而得到真實的情感體驗,在鄉村文明蛻變的語境中書寫人性及其靈魂深處的沖突。
楊曉民就是這樣的一個代表,正如郎毛、吳元成在《楊曉民論》一文中說的:“當楊曉民用心和夢觸摸到泥土時,他的傷感中摻和著淡淡的甜蜜;而當他用政績和策劃觸摸到大內的紅墻時,他的謳歌中卻又隱藏著軟弱的肉刺。我們怎樣來言說這個滿腦子充斥著反叛的詩歌和艱澀的學理的家伙呀!無論如何,看來用‘城鄉二元社會結構’來為楊曉民分類多少有點不著邊際。他的鄉村詩難道不是結結實實坐在城市的混凝土里寫出來的嗎?而他的城市詩(天哪,那也叫城市詩?)哪一首不是在一種遼闊的鄉村背景參照下焦慮的成果呢?”且看他的《無量寺村》:“我在固始縣無量寺村有一畝水田/那些無立足之地的人未必記掛它/十七歲之前我是一個農民/這土地的身份,釘在我的腳板上/在我離開無量寺村多年以后/那些無立足之地的人至今不肯俯下身子/在通往都市的長途汽車上/他們穿過我年年歉收的水田,冷漠、迷茫而堅定”。“在身份制社會中,如果你生在一個賤民階層,如果你沒能通過一條羊腸小道般的天路使自己進入主流社會,那么你的恥辱將是終生的,即使你僥幸地如愿以償,那么你的身份烙印仍然是終身的”(郎毛 吳元成《楊曉民論》)。這是他的真實感受,是他執意撿拾起來的麥穗,他把“舶來”思想資源和傳統思想資源對接起來,重新確認我們置身其中的意識形態特征,于此,解釋鄉村心理的內部結構特征以及思想根源、濃重的鄉村情懷在這里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盡管在城市,這個根站得穩穩的。
在傳統的理論認識上是把鄉土詩認為是地域性的反映家園的詩歌,“固然,鄉土寫作堅持以‘家園’為自身寫作圭臬,是不錯,但如果一味眷戀于鄉愁方面,滿足于集體無意識中的原形母題,浸淫于緬想追憶,多少漠視了高科技、消費、工商社會、都市化進程,必然會使鄉土寫作疏離時代最沖動的呼喚;而繼續退守于不乏烏托邦色彩的自我托慰‘田園’”(陳仲義《宕開“鄉愁”“家園”模式——鄉土詩歌寫作新路向》),可見傳統一般認為鄉土詩是反映家園、鄉愁的詩歌。其實反映家園、鄉愁的意向只是鄉村詩之其一,何況前面我就已經簡述過城市詩也存在反映鄉愁、家園的詩,從而說明這種思路的混亂,而且把“田園”也混同了進來。再從上面一段話還可看出把鄉村詩與鄉土詩混淆的一個基點是認為鄉土寫作停留在原始古老的層面,試問一個只停留于原始古老的層面的寫作又怎能反映一個地域文化、反映這一方人類的文明、發展與前進?本來本土恰恰就應該是孕育一個詩人起碼的源泉,如果一個詩人連他最熟悉的最理解的本土都寫不好,那又怎么去進入更開闊的視野和歷史深處探討人性。
我不否認鄉村詩是在鄉土詩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隨著社會的變革,城鄉經濟迅速發展,農村的科技、工商都在發生著巨大變化,鄉村文化迅猛發展顯露,文化結構內涵在悄悄發生著質變,這一切促使了鄉村詩的升級。鄉土詩只能反映地域性,固然有歷史的壓縮原因,但是由于其中的土,也往往給人留下土里吧唧的印象,其實這個“土”是指地方性。很明顯,鄉土詩已不能承擔歷史的責任,不能承擔鄉村文化的宣傳作用,不能更廣泛意義的推動詩歌的發展。鄉村詩在這個時候被歷史推了出來,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與全球經濟化的接軌,“一體化”的文化推廣在所必然,電視、手機、電腦等網絡高科技的普及,一切地方化將走向公開化,地方性的隱藏文化將被人們在交往中無意間普及公開,由此,鄉土詩也將逐步削弱其地方性。再者,隨著鄉村文化的提高,一部分人必然要走到文化中來,詩歌是文化的一部分,在鄉村文化的迅速崛起中必將展露一個廣闊的場景,并給人們留下深刻記憶。在全世界或者全國來說,從地理空間和人口上都占有絕對多數,于此,鄉村詩的發展將不可估量。
阿休在《審美意韻下文學的鄉村》中說:“面對傳統,不是循規蹈矩的膜拜,而應該以發展變化的觀念和視角,對歷經千百年淘洗的優秀文化成果,去進行嶄新的、個性化的理解與發現。而這種‘理解與發現’,則需要某種探險精神和靈魂的感悟。詩的語言形式,實際上,既是詩人對靈魂和生命信息的傳遞,也是使讀者獲得一種語言的享受。其語效,首先是通過語言形式的誘惑,然后才進入詩的審美范圍的。”鄉村詩的發展及至進入人們的視角,它首先自覺地秉承了這一方式,在傳統上進行創造,又不拘泥于形式,打破近年詩歌的浮華現象,植根鄉土,直面人生,不帶任何裝腔作勢的心態從鄉村中走來,將外在的鄉村世界與內在的精神世界交融升華,鄉村的意義已不僅是鄉村生命的生存、死亡的國度,還是詩歌孕育并產生的藝術世界。“對時代的介入、批判,以及對廣闊生靈的記錄、關注、承擔;就是對個體生命、事物本身,以及客觀存在的世界關系的個人闡釋;就是對民族、祖國以及更為恒久的自然事物和人類精神的壯烈歌唱”(江非《一份個人提綱》)。鄉村詩是入世的,是積極進取的,它對社會對自然事物和人類精神有著詩歌范圍內的深切關注,從未放棄對人性和社會的書寫;于是鄉村詩與田園詩便有了區別,田園詩多為逃避社會的落寞之作,其根本還是為古代文人在政治上的落寞消遣情懷散發意緒;鄉土詩則是地域性的詩歌,抒寫著親情、家園和鄉愁,而鄉村詩的大軍則在向外宣示普遍意義上的共鳴,展露它恒久、素樸、透明、純凈、美麗的一面及鄉村酸澀的生存狀態。鄉村詩、鄉土詩和田園詩三者之間,既有交融,又有所不同,對于歷史發展方面似乎也充滿了百感交集,相互之間是有交錯的。
承如上面所述,田園詩是古代文人在政治上的落寞消遣情懷散發意緒,根本意義上與鄉村詩不同。鄉村詩的基點落腳于鄉村的氣息,內容反映鄉村生活,跟著鄉村的心律跳動、命運呼吸。寫作田園詩的古代文人從根本上無法落腳鄉村,因為他們關心的是自己的仕途和維護封建道德統治,于心理上無法站在鄉村心理結構上來解析,偶爾去到鄉村幾天,不過是為了游玩或是排遣政治上的落寞,無法洞悉鄉村的內部心理結構。再者,寫作鄉村詩無非是此在與彼在的在場情況,雖然寫作田園詩也有此在與彼在,但那種此在與彼在恰好對換了位置,思維落腳點是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城市,換句話說不過是在解析古代城市落魄文人的心理結構。鄉村詩是鄉村詩人的內心世界,真誠的自我感悟,沒有對家鄉對土地的無限熱愛,沒有一顆純潔的心靈,是不可能有深刻的體悟的,換句話來說就是沒有對鄉村真正的體悟和理解是不可能寫出鄉村詩的。現在的鄉村詩人存在此在與彼在,彼在的鄉村詩人往往被此在的場景相離而忍不住心靈顫動;此在的狀態則是心靈、精神、思想上的一種形式或單純的掃描展現。鄉村生活是一張巨大的世俗之網,這張網上多少人在苦苦掙扎,多少人在自得其樂。面對生養自己的鄉村,詩人們很多著力挖掘的是自我情韻的突破和對鄉村人性的深層解析,從而達到對于生命所表現深度探望的欲望和愛,抒發唯美的鄉村意蘊詩境——詩不再承擔超越于詩的責任,而回歸其本來面目,純真、自然、淳樸的美學特征,把質樸與現代緊密結合,讓鄉村唯美與歷史感的重疊構成詩歌的立體性。
當然鄉村詩也吸收田園詩的營養成分,特別是美學意蘊與意象的設置,傳統的作詩技巧,在那幼稚文化低淺的階段,沒有成熟的類比的詩歌可做參照,只好選擇它了。但是,它們是根本不同的,首先立腳點不同,反映的思想和內容也有區別,只有一部分描寫自然的比較相近,讓人們容易產生混淆,以致現代的部分人把古代的田園詩認為是古代的鄉村詩。再追溯遠一點的話,尚可追溯到《詩經》,里面的許多詩歌可以說是鄉村詩的鼻祖。
詩歌源于“鄉村”,現在又回歸“鄉村”,但已經不是原本意義上的鄉村,而是與城市分化了的鄉村。鄉村詩的展現是一種唯美的、純凈的、質樸的、透明的、自然而有積極意義的挖掘,把鄉村的內部人性結構與自然特征體現為賞美的價值詩歌取向。
最后讓我用一首寫鄉村的小詩《守望鄉村》作結:一朵云飄出村莊/當我走出學堂/眼睛看到/云來的方向/父親正在長滿莊稼的山坡上。
[1] 艾青著:《詩論》,新文藝出版社出版,1953版。
[2] 王國維著:《人間詞話》,上海世紀出版社出版,2008年5月出版。
[3] 郎毛、吳元成:《楊曉民論——兼論后海子時代的中國詩壇》,見《詩探索》2001年Z2期。
[4] 陳仲義:《宕開“鄉愁”“家園”模式——鄉土詩歌寫作新路向》,見陳仲義著《扇形的展開——中國現代詩學谫論》,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2000年2月出版。
[5] 江非:《一份個人提綱》,見《詩刊》2004年5月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