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村莊的人

王長征

城市鳥巢

一個個孤獨的鳥屋

架在冬日荒涼的枝椏上

故鄉(xiāng)的風追著鳥羽來到城市

隨之而來的還有鳥背上的云朵

以及塵滿面鬢滿霜討生活的鄉(xiāng)親

寒夜讓他們多了共同的話語

漫長的季節(jié)久久沉默

兩片遮風擋雨的枝杈

頑強地扎下飄搖的根須

從此，時令節(jié)氣與土地毫不相干

只有特殊節(jié)日才顯現(xiàn)一些虛浮的繁華

家再也不是固定的寓所

成了潮水中飄蕩的小舟

當繁華落盡暴露出光禿禿的本質(zhì)

鳥巢猶如一盞沒有隱私熄滅的燈

不得不舍棄那個溫暖的小窩

去馬路對面的樹上重新筑巢

待春風吹來草木欣榮

它們又開始編織新的向往

我停下匆忙的腳步

想爬上樹

去擁抱這些陌生的鄉(xiāng)親

和它們聊一聊盛開的梨花和成熟的麥子

甚至想躺進鳥屋

嗅一嗅那令人熏熏欲醉泛著潮氣的樹枝

好好感受片刻的寧靜和溫馨

空空蕩蕩的歌

孤獨的人最怕下班

最怕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房子

不是出租屋的床不夠溫暖

不是陌生的鄰居不夠善良

關(guān)上門就會被安靜所淹沒

靜靜躺在床上

隔壁偶爾傳來悉悉碎碎的細語

腳步輕得像踩著棉花

同是異鄉(xiāng)人

不一樣的方言

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每個人都是一只膽怯的刺猬

通過疏離別人來保全自己

夜深人靜

我從抽屜拿出

一片來自家鄉(xiāng)的碎瓦

這座城市與我最親近的朋友

早已被我撫摸得沒有棱角

有時我把它壓在書上

有時我向它傾訴

我不敢丟棄這泥土的化石

我怕會忘記來的方向

有時碰到家鄉(xiāng)熟悉的面孔

他們在空空蕩蕩的夜晚走著

小心翼翼地躲避著路燈和井蓋

縱使喊他千遍也無用

你的喊叫猶如湖面上的水蜘蛛

劃出的漣漪多么細微

丟失村莊的人

丟失村莊的人

在城市干癟的胸脯上起伏

鄉(xiāng)村和城市

空蕩的更空蕩

膨脹的更膨脹

瘦弱的身影空虛里走著

對著太陽和月亮的七弦琴出神

分開是零星的海貝

聚集成不規(guī)則的孤島

用秘密的語氣悄聲交談

打聽一些不確切的消息

房間窄小，星光黯淡

鍋里的土豆帶著虛榮的味道

夜的銀眼閃著藍色瞳孔

電話鈴聲讓人恍若隔世

凝望著煙囪的方向

黑色斑鳩回頭

滴溜溜的小眼睛張開青絲細網(wǎng)

連貫的記憶正一點點崩潰

河岸垂柳身材佝僂垂到風沙之下

矮墻下的蚯蚓逃逸

該到哪里召回？

寂靜：神的沉默

窗外如同走不進的夢境

多想修補時空

將丟失的全部找回

伸出的手臂最終無力垂下

在城市的霧霾中

懶洋洋地打個長長的哈欠

黑臉流浪漢

公交車站的雨棚是他夜晚的家

白天像秋風驅(qū)趕落葉一樣

他沿著附近的街巷轉(zhuǎn)悠

臉上沾滿黢黑的人生

瘦小腦袋像個黑色煤球

眼睛小得像被風沙瞇成黑線

頭發(fā)像生銹鋼絲扭成一團

趿拉著破舊的鞋子

整日背著行李如同背著一個星球

在不同的路口碰到他

每次都有人像厭惡老鼠一樣將他驅(qū)趕

而他帶著不解望著看不懂的世界

委屈得像人畜無害的黑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