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螞蟻的詩

飛螞蟻

小說之說

我們的小，早已經限定了我們的說

只能是七零八落的道聽途說，小道消息

從哭聲開始，證明你身不由己

被降生，被拋棄，被預設為大地上一棵草

被春風喚醒，掀開石頭，拱出地面

一個懸念，在荒野中張揚起欲望的梢頭

我手寫我心：“如果……將會怎樣”

假定目標，接受任務，經歷必要的冒險

戲劇沖突以及羅曼蒂克，自我塑造

成為主人公，無可替代的英雄……

但是剛一開頭就出現了問題：場景不對

布局出乎意料，沒有動力，找不到方向

把不住節奏，情節當然跌宕起伏

黑暗、死亡、絕望和恐懼，如影隨形

故事也會蜿蜒曲折，沒完沒了的可能性

即使有一萬個出口，命運也只會選擇

那條唯一的路徑，讓你一直走到黑

立意高遠，主題卻總是晦暗不明

讀者并不在意，不必在意！沒有什么讀者

每個人都忙著玩自己的游戲，自說自話

虛構自己的一生，直到最后才會發現

死亡是唯一的線索，一開始就埋下伏筆

用時間反復鋪墊，而結局總是出其不意

一刀下去，就結扎了所有的通道

預謀自殺

遠遠看見兒子接到了女兒出來

他才轉身離去。疊好的大衣留在三輪車上

里面有鑰匙、手機和錢包，錢包里

有身份證和面額不一、擺放整齊的鈔票

暗示了他對此蓄謀已久，不會再回來

短暫的驚恐之后，孩子們迅速通報親友

四處尋找，調看車站的監控錄像

在人群中搜索，發現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臨近下午，終于在河邊找到了尸體

警察的結論：預謀性自殺！河水雖淺

卻足以讓一個找死的人陰謀得逞

悲劇無可挽回，后事已經有人為他料理

清洗了身體，穿戴整齊，安安靜靜

讓親人們簇擁著，回想此前的點點滴滴

一個人在家，留守了多年，照看父母

供養兒女，老婆隨人外出打工，前年過年

倆口子吵了一架，去年就沒有回家

前兩天回來，沒想到他早出晚歸，一個人

靠一輛三輪車，硬是蓋起了這幢新房

孩子們已經找到工作，女兒從北京回來

今早到站，沒想他會這樣驕傲，高高在上

讓大家跪著，過了一個團團圓圓的年

事故力學

街市依舊太平。看不見的手早已布局

預設情景，埋下伏筆，控制了節奏

潛行的激流蓄勢發力，讓情節浮出水面

一個常態的人，突然面臨著非常態

置之死地，被逼成主角：為什么是我？

生存還是毀滅？年輕的哈姆雷特

此刻必須作出自己的反應。母親受辱

父親缺席（一個隱喻，暗含著潛臺詞）

沒有退路，不能逃避，孤獨的反抗

只能孤注一擲，匹夫之怒，血濺五步

這并不意外，新聞不能抵達的地方

小說才剛剛開始，事故總是接二連三

挑釁、延宕與反彈，在一個情節點之后

總是要留下懸念，讓讀者在焦灼中等待

英雄、救世主或蝙蝠俠，想象的力量

一如既往，再次落空，情節急轉直下

為什么我們尋求庇護，得到的卻是懲罰

倒掉的第二張骨牌，在意料之外

卻符合生活內在的邏輯。命運被反向推動

推向事故的高潮，扣人心弦：主人公

被再次拋棄，墜入深淵。這惹惱了讀者

切中人們的要害：如果這就是結局

那么設身處地，每個人都是沉默的羔羊

要么被獻祭，要么被披掛上一張狼皮

黑色虛構

一匹黑色的水怪，在白日夢里顯現

驚擾了小鎮。起初是驚訝、好奇與敬畏

后來開始揣測和辨認：有人說它

就是傳說中的龍，神秘的史前動物

皮毛光滑，讓人想起電視里的海象

豐腴的皮下脂肪，說不定是頭擱淺的鯨

無主之物，在想象的水域停留太久

終于讓人失掉了耐心，蠢蠢欲動

但是要對付怪獸，只有一家壟斷公司

具有施工作業能力，老板開出了條件

“我要它所有的零部件及構成！”

仿佛在說一艘外星人墜落的宇宙飛船

如果真有飛船，我自己為何不將它開走？

我一生氣，就跳出夢境，隨手抹掉了水怪

也抹掉一個公司、一群人和一座小鎮

飛螞蟻 本名馮國耀，教師，現居云南馬龍。從事文學寫作多年，出版有《飛螞蟻文集》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