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實”的權力欲望志

文 | 何方麗

閻連科的《炸裂志》初稿完成于2012年6月，2013年出版。故事脈絡并不復雜，作家通過一份個人化炸裂縣志的書寫，講述了炸裂村在主人公孔明亮權力欲望的引導下，短短幾十年內，從一個貧困的村莊發展成一個國際性大都市。炸裂村的故事開始于一個傳奇的“走夢”，在1978年的一個晚上，全村的老人都因同一個夢讓自家年輕人到村街上直走，不回頭、不旁顧，“最先碰到啥，那啥兒就是他的命道或預兆”。孔家四兄弟中，大哥明光撿到了粉筆，于是他最后成為了大學教授；二哥明亮遇到了家族敵人朱家的女兒朱穎，并撿到了一枚公章，后來便跟朱穎糾纏一生，并一路凱歌，從村長當到了市長；三哥明耀遇到了坦克，于是成為軍人；四弟明輝遇到了一只貓，這只貓奇幻地把他引到一本老黃歷前面。當時明輝撿起黃歷，自覺毫無意義便順手一扔。幾十年后，性格善良卻懦弱如貓的明輝再一次擁有了這本老黃歷，通過這本老黃歷，他得以預測炸裂村以及全村人的命運。在朱穎、明光和明耀的幫助下，明亮如愿當上了市長。他讓村子幾十年便成為了一個國際性大都市，也為此付出了鮮血和尊嚴的代價。最后的結局是由于觀念不同，兄弟反目，軍人明耀殺死了市長明亮，帶著炸裂市的人民參加國際戰役。朱穎為報明亮之仇，殺死明耀。就這樣，孔家分崩離析，炸裂市最終淪為空城。

盲目追求現代化是《炸裂志》呈現出的主題，作家充分展現了人對權力不可遏制的欲望。孔明亮為了締造超級大都市不擇手段，最終失去他的家庭、尊嚴和人性。為了當上縣長，父親去世時他不聞不問；為了吸引美國人的投資，他竟要求全市市民給美國投資商下跪。朱穎同樣為了權力付出了自己的身體和愛情。幾乎整個炸裂村的年輕人都在這二人的引導下向“錢”看，而意識到城市發展導致土地喪失的竟是一群老人。作家在這部作品中流露出了對權力的反思,以及對中國鄉村現代化進程的憂慮。現代化進程加速使鄉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在商業文明沖擊下，農村面臨著種種問題。經濟騰飛與精神荒蕪的矛盾，在歷史和現實的重大變革中農村人所遭受到的形形色色的苦難，這些都是作家所焦慮的問題。閻連科曾說過：“如果一個作家在如此荒誕復雜的現實面前，中國人的生存遇到如此復雜境地的時候不作任何回答，我想這是不負責任的，或是逃避責任的。”

閻連科的作品里不止有對苦難的呈現和對現實的批判，雖然這部作品給人的整體感覺是悲是痛，但其中卻不乏人性的光輝和生命的真諦，不時透露出理想的光芒。在一段訪談中，閻連科說：“至少在寫作之前，我的每一部小說都充滿理想的光芒。”四弟明輝在這部作品中就擔此重任。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被金錢和權力左右的清醒之人。他在小說中雖然被大家視為瘋子，不過他的純潔、對親情和家庭的重視，卻讓人感到溫暖，或許正是他面對老黃歷的預測而產生的那樣一種無力感，才讓他顯得更加有力量。在這部作品中，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抑或是純潔的個體，都沒能抵擋住人心的畸變或時代的洪流，最終明輝拼命維護的家庭走向了破裂。所以，在讀閻連科的這部作品時，我們能感受到追逐權力所帶來的悲和痛，也能隱約感到一種希望，但這種希望并不能讓我們免于對時代和人性的質疑。

《炸裂志》閻連科 著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3年版

作為“神實主義”的典型之作，《炸裂志》在日常生活與社會現實的土壤里，通過想象、寓言、神話、傳說、夢境、幻想、魔變、移植等手法，揭示了極端的真相和現實：所謂真相，是看不見的人性之真，所謂現實，是臣服權力的欲望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