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同我比翼齊飛的燕燕

口述：張 濤 整理：劉孟全 黃自宏

好。這件事讓燕燕覺得我是一個細心、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才嫁給我。燕燕說，她脾氣不好，生氣了愛摔東西，要是有一個人能一輩子將她摔壞的東西粘好，那會很幸福很幸福。

燕燕雖然憨傻，有時候卻很倔

我和燕燕結婚后好長一段時間，丈母娘并沒有接納我，原因就是我是士官，燕燕是干部。我們戀愛的時候，很多人也在背后指指點點的。我也曾問她為什么不選擇一名軍官，至少也應該選擇一個家庭條件比我好的男人？但她正色告訴我：“我就是喜歡你對我的遷就和照顧。”

第一次見到燕燕是在1999年8月，她在她父親陪同下，來我們那曲軍分區報到。肩扛紅牌牌的她，對任何東西都感到新鮮，一副稚氣未脫、傻乎乎的學生模樣。那時的我，已經是一名老衛生員了，所長便安排我帶她熟悉工作。一天中午，我見她在院里的草地上奔跑，忙把她攔住，很嚴肅地訓她：啷個搞的，你不曉得剛到那曲這樣跑會有危險嗎？“我在追一只……好像是螞蚱，紫色寬翅膀……很漂亮，我從來沒見過這樣、這樣飛的……”她一臉無辜，邊喘氣邊比畫著回答。我強忍住笑，故作嚴肅，心想：還真沒有見過誰為了一只螞蚱跑得這樣臉色發白、嘴唇發青，這個紅牌牌真是憨傻到家了。

不久，我們在病房里給病號輸液，一向愛東問西問的她，那時卻臉色蒼白，彎著腰，一個人蹲在角落不吱聲。我忙問她究竟怎么了，見她的臉一下紅到脖子根——我估計是她生理期來了沒有準備，這種情況在許多剛來那曲的女性身上都會發生，主要有兩種原因：要么不知道在哪買衛生用品，要么是身體紊亂、反應遲鈍。我猜測她是屬于前者，所以就馬上請假到那曲鎮上買了一包衛生用品，怕她害羞拒絕，便特意裝在軍用挎包里遞給她，讓她回宿舍休息。

第二天上班時，燕燕悄悄問我哪里有賣的，她自己就是找不到地方買所以才會出糗。為了表示謝意，她還送了我一支英雄牌鋼筆。其實，我文化基礎并不好，平日也不喜歡寫寫畫畫，鋼筆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什么用處，但我還是很感動——畢竟這是我在那曲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我的禮物。有次和燕燕吵嘴，鋼筆被她摔折了，我覺得可惜，就用502膠水將鋼筆粘

2004年6月的一天，燕燕氣沖沖的回到家，倒在床上捂在被子里嗚嗚直哭。我趕緊去安慰她，她一邊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出了緣由：軍分區門診所給病人打針用的注射器還是玻璃的，玻璃注射器在內地醫院已被淘汰，由于那曲的水質含重金屬以及礦物質較多。當采用蒸煮消毒的辦法對其消毒時，經常有水垢堵塞針管，經常誤事。因此，燕燕給所長建議換一次性注射器。所長不同意。燕燕不聽所長解釋，一再堅持，所長生氣了就批評她“不懂規矩”。她想不通：“這個建議明明就是對的嘛，我堅持有什么錯？我怎么就不懂規矩了呢？”

沒過幾天，她到所長跟前重提更換一次性注射器的事，所長仍不理她。后來，她又找了許多相關領導反映問題，門診所最終還是換用一次性注射器了。

沒多久，她又因為皮試液的濃度問題和資深醫生爭起來，非得讓醫生心服口服地承認她是對的。沒過多久，大家都叫她“一根筋”。

那曲的冬天寒冷而荒涼，冰封四野，生命在這樣的環境中顯得特別的脆弱，很多野狗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餓死了。燕燕于心不忍，經常會用一些剩飯菜去喂野狗。2003年冬天，燕燕收養了一條野狗，取名叫妞妞，她對這條狗可比對我還好——經常給妞妞開小灶不說，出太陽的時候，還在牛糞爐上燒水給它洗澡，在那曲洗澡可是一種奢望。這條狗也可愛得很，每天總是跟在燕燕后面晃，燕燕值班的時候，就趴在值班室門口。2004年夏天，妞妞一連幾天不吃東西，上吐下瀉，燕燕給它打針喂藥，總不見好轉，她又讓我給這條狗做蛋炒飯，妞妞仍然不領情。沒過幾天，妞妞死了。燕燕很傷心，流了不少淚。她讓我把妞妞埋在了我們宿舍門前不遠的地方，堆了一個小土堆，她還給這個土堆取了個名字“妞妞冢”。后來我們也喂過幾條狗，但由于平時工作忙，都被戰友們抱走了。

和大多數女人一樣，燕燕也喜歡浪漫。2009年結婚紀念日，我們買了一個蛋糕，她居然美美的吃了4天。在她看來，夏天，一起去那曲的草原上撿黃蘑菇，冬天躺在我懷里，讓我給她讀徐志摩的《翡冷翠的夜》《再別康橋》等散文和詩歌，就是最浪漫的事?？伤埠芄?，既不愛打扮也不化妝，一點女人味也沒有。我給她買過不少護膚品和化妝品，她也基本不用。我經常說她，頭發像棕樹疙瘩也不去美發店好好弄弄，臉上斑點加皺紋，就像榆樹皮了還不曉得保養。但她依舊我行我素，還自信地說：“敢素面朝天的女人有兩種，一是天生麗質，無需修飾，二就是我這樣，長得不好，但勇氣可嘉，化了也沒什么改變的?！弊罱鼛啄辏乡R的機會多了，有記者提醒她要注意形象，她才偶爾化一點淡妝。燕燕一直很瘦，我經常開玩笑提醒她別被風吹跑了，她卻說，要是真被風吹上天了，要和天上的仙女們比比，誰的身材苗條。我經常燉雞湯給她喝，可她并不怎么領情，有一段時間，她老纏著我說要吃糖醋排骨，可我又不會做。她就自己將排骨買回來，叫媽在電話里指揮我做，我只能照辦。

燕燕對物質的要求并不高

縱然如此，燕燕對物質的要求并不高。有時候一本書、一個小小的玩偶、一盆花花草草就能滿足她那可愛的虛榮心。

第一次過結婚紀念日，我送她一枚戒指，卻被她搞丟了。第二次，送她玫瑰花，她說舍不得看到花枯萎，將花瓣扯下來泡花瓣浴。后來送她靴子、圍巾、手機、化妝品，她都不怎么感興趣。2008年的結婚紀念日，想著她平時總愛看書，于是就在書店隨便選了兩本護理專業書籍和一本詩集作為結婚紀念禮物送給她。哪知她卻非常高興，在書扉頁上寫下“08年結婚紀念日，老公贈”等字樣，并找來牛皮紙把書認真的包了起來，還逗我說：“小濤，經過我這么多年的打磨，你有進步嘛，知道本夫人需要什么了哈?！?/p>

2010年，燕燕應邀出國訪問，到成都的時候，她同學對她說，這是代表中國形象出國，本應好好打扮包裝一下。一大早，同學就開著車帶著她開始挑選衣服，燕燕一看那些衣服標價都在2000元以上，就用“不合適”搪塞同學。幾乎逛遍了成都所有的大型商場，燕燕都沒有看上一件。

逛到晚上9點多，燕燕看上了一款兩件套，就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她想買這套衣服，價格1200元，但還是嫌太貴。她在電話里說了大半個小時，還是猶豫不決，我生氣了，就說她：“我們兩個人，月工資加在一起也過萬了，你難得出一次國，就買了吧，別再老女人樣婆婆媽媽的了！”她這才下狠心買了那套衣服。很多時候，我也在想，她要是嫁了一名干部，又或者是一名商人，不說穿金戴銀，至少也不至于買件千把元的衣服就猶豫不決。

有了女兒以后，休假時燕燕又多了教育晗涵的責任。晗涵天性活潑好動，不知是不是曾經輸阿奇霉素傷了胃，晗涵的胃口一直不好，特別是吃飯，比吃藥還難。燕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除了哄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一天，又是為了吃飯的事，燕燕氣急之下將晗涵抓到臥室關上門狠狠地打了一頓，任誰敲門也不開。等她們出來，我心疼地抱過晗涵就哄，一邊數落燕燕：“你倒是下得了手，我們多久才看到她一次！”燕燕也不高興了：“你就知道遷就她，說道理她聽不聽嘛？現在不把壞毛病改過來，以后著急的是你。”從那以后，晗涵總是很怕燕燕。

女兒知道我不會打她，每天放學回家，總是愛和我一起玩，給我說她在幼兒園的趣事。燕燕就會在一旁感嘆：“郁悶啊，你個小東西是從我肚子里鉆出來的，都不跟我玩?！?/p>

可燕燕對孤兒院的孤兒特別好，經常給他們過生日，親手送去誘人的奶油水果蛋糕，我想這可能是自己女兒不在身邊母愛泛濫的緣故吧。

個別媒體說燕燕特別能吃苦，工作上取得多少成績，生活上對我多么照顧，能做一手好菜，是一個多么賢惠的妻子，干什么都出色，其實不然。在工作上她確實能吃苦，也吃了不少苦；但生活上，她和賢惠壓根就扯不上關系，她不會做飯炒菜，只會用高壓鍋做面條之類很簡單的食物，她也不會做家務，有時候我把屋子收拾好了，她還怪我把她的東西收起來，害得她找不到了。她偶爾也會煮面條、做早點，但也是有目的的。每年正月初一和我生日那天，或是我偶爾說想吃她給我做的飯時，燕燕會天不亮就起床煮面條、打荷包蛋，然后端到床上來喂我。我問她為什么，她說，這樣我就會感動一年，一年都記住她的好。

燕燕最看重的是官兵和群眾對她的需要

領導不止一次提出將她調離那曲，她一直不愿意，我開始以為她是因為我，可后來，領導提出將我們一起調離那曲時，她還是不答應。我就想：“這么多年，對官兵、對群眾也作了一些工作，也算是盡責了，父母親年齡也大了，女兒也快上學了，總得有個人回去吧。”燕燕說，她確實走不開，只能讓我先回去照顧小孩，適應社會，發展事業，她過幾年就回來。

我和她一起去巡診，在牧區她備受歡迎，有一次她脖子上竟掛了12條哈達。每次去孤兒院，孩子們都特別高興，都叫她“彭媽媽”，我這才漸漸理解了她為什么不離開。其實，燕燕最看重的是官兵和群眾對她的需要。

她也對我說過，如果我們一起調到條件好的大醫院，我們在一起花前月下的時間肯定更多，但她可能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護士，根本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去給牧區群眾、連隊官兵做更多更實的事。

2008年，我三期士官滿期，面臨著走與留的問題。我十分矛盾：家中父母年邁，女兒需要人照顧，可如果我走了，燕燕一個人在那曲更顯孤單，我也不放心。思來想去，我偏向于留下。可晉四級并不是想晉就能晉的。燕燕從2006年開始就受到關注了，我想她去給首長說情，首長們應該會答應的?？伤趺匆膊辉敢?，還說我們要相信組織，聽從組織的安排！因為這事我們吵過多次，可她那股倔強勁一上來，我就沒招了。幸運的是，組織上綜合考慮情況后，還是把我留下了。

現在，燕燕也算比較出名了，而我依然還是一名士官，四級干滿就要離開部隊。不少人都說她可以跟上級要求一下，讓我繼續留隊陪她。

我知道，燕燕不做家務是因為她太忙太累了，如果時間精力允許她是會做的，雖然不會做得很好；她不愛打扮，是因為她經常在戰士和群眾中巡診，過于打扮容易形成隔閡；她小心眼，是因為她心里裝了我，沒有空間再裝其他東西；她依舊還是那些年同我比翼齊飛、憨憨傻傻的燕燕，那只飛進我靈魂深處的可愛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