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問情仙女湖

文 李繼勇

仙女湖水面波平如鏡

七夕，牛郎與織女奔走在銀河兩端、鵲橋之上，塵世間有情有愛的人則奔向仙女湖的那抹蔚藍。

近年來，仙女湖拭去塵封的七夕文化印記，每年都舉辦“中國七夕節”，連續兩年被央視七夕晚會選為取景地。待到七夕，更是游人如織，摩肩接踵。

我們這個蔚藍星球湖泊星羅棋布，仙女湖為何就能以“愛情圣地”著稱，成為愛的打卡地呢？

答案也許在那本名為《搜神記》的典籍中。

1600多年前，干寶在《搜神記》的“毛衣女”故事，講述了向往人間的羽衣天女，在豫章新喻（今江西省新余市）洗浴時失去羽衣，嫁給了凡夫俗子：

“豫章新喻縣男子，見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鳥。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諸鳥。諸鳥各飛去，一鳥獨不得去。男子取以為婦。生三女。其母后使女問父，知衣在積稻下，得之，衣而飛去，后復以迎三女，女亦得飛去。”

以牛郎星、織女星為主角的郎情妾意，早在漢代就已出現，但新余先民用口頭文學創作，將天上的神仙之戀移植到人間，不諦于石破天驚的一聲拷問：愛情到來，等級森嚴算什么，門閥阻隔算什么！

失去羽衣的天女，沒有大喊大叫去告官，卻甘愿嫁作田舍婦，讓“只羨鴛鴦不羨仙”充滿泥土的底氣！看似道骨仙風的灑脫，骨子里埋下的卻是滾滾紅塵的羈絆。

一個“毛衣女”，抵得過魏晉數百年的玄學清談。一個“毛衣女”，成為各版本“仙女下凡”的母本，成為諸多“人神之戀”傳說的源頭，并演繹出中國四大愛情傳奇中的“牛郎織女傳奇”。

有人說，干寶筆下，“毛衣女”少了個童話結果。這樣的故事，也許有點令人愴然，可也不必唏噓，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年輕時“死”于一場撕心裂肺的愛情，喪失了對愛的信仰，自此行尸走肉，不過是拖到白發蒼蒼咽氣時才下葬。仙女下凡，哪怕與一滴雨水墜落的速度相同，與一滴眼淚滑落的姿勢相似，可譬如朝露的人生，燃起過愛的電光石火，剎那的絢麗與溫存便足慰生平。

答案也許就在云蒸霞蔚的一湖碧水中。

水橫眼波，山聚眉峰。仙女湖的水之秀、水之靈，少不了山之黛、山之峻的襯托。群山環繞, 如畫屏屏列，將高峽平湖呵護得顧盼生姿。湖中百余座島嶼如蓮瓣盛放，人頭攢動，島自巋然，或玲瓏雋永，或偉岸雄奇，或窈窕秀美，或縹緲高遠，在水一方，曲水流觴，蕩不盡山眷水戀的纏綿。

各擅勝場的小島，天衣無縫地融和了山水勝跡和情緣文化。桃花島用一樹桃花便掀起春光的蓋頭，鳥島的“會仙臺”仍在翹盼天外飛仙，愛情島的“同心鎖”還在等那把能解愛之真諦的鑰匙……登上海拔最高的龍王島,臨凌水高崖，舒目遠望，會悚然一驚——仙女湖躍然眼前，活脫脫一個自然造化的飛天，山縈水繞是她舞動的飄帶，霧靄嵐光是她甩出的水袖，松風林濤是她曼妙的舞姿。

湖岸風光別有天地

仙女湖最吸引人的，其實要數湖底。浩浩湯湯之下，分宜古城沉睡千年，明城墻、明清古建古街及原生態風土人情悉數封存。一同被淹沒的，還有明代首輔嚴嵩那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愛情。分宜人嚴嵩夫妻感情甚篤，嚴妻賢慧勤勞、貧寒相守，嚴嵩也私生活嚴謹、一生旁無姬妾。不管是貧賤還是富貴，夫妻二人皆相敬如賓，這種琴瑟和鳴絕唱，本可響徹古城的天長地久。奈何，被歷史以奸臣蓋棺論定后，嚴嵩的愛情鮮被后世提及。

枯水季節，湖上有石拱斷橋浴水而出，這是嚴嵩造福桑梓建的萬年橋。杭州西湖斷橋能讓愛情藕斷絲連，斷了的萬年橋卻不能救贖嚴嵩。崢嶸偶露，殘缺的萬年橋莫不是想提醒后人：愛，其實并不高蹈，沒有為人處世的底線做根基，必轟然倒塌。

答案也許還在那些天南地北的“雙飛客”中。

仙女湖是鳥類天堂。夏侯鳥如約而至，我猜它們是“毛衣女”遣來的信使。被秀水和傳說勾了魂、攝了魄，紛紛斂翅，全然不顧地放棄了俯視眾生的超然，開始習慣仰望裊裊炊煙的庸常。

它們之中，定有從元好問《雁丘詞》里飛出的，代代相傳，生生不息，只為給那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用生命寫下“是中更有癡兒女”的詮釋。

它們之中，定有從西方荊棘鳥傳說中飛出的，一生只歌唱一次，一生只降落一次，尋找那棵屬于自己的荊棘樹，找到便把身體扎進最長的尖刺，然后放開歌喉，唱至死亡。

但我更相信，它們之中，定有那助有情人渡過銀河的喜鵲……

干寶讓“毛衣女”重返了天庭。當地人顯然不滿意這一結局，歷經歲月改編，終成一首哀而不傷、尚可接受的田園牧歌——毛衣女被迫返回天庭，喜鵲每年七夕都要助其丈夫，跨過銀河與她相聚……

情為何物？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體悟，每個時代有那個時代的解讀。解讀得最感人肺腑、蕩氣回腸的，總在距離最近的時空中……

是別樣的紅土，沃養了仙女湖的蔥蘢。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新余是蘇區，建立了大片革命根據地。紅軍被迫轉移后,送紅軍郎去書寫磅礴歷史的女人們，有如唱著“夜半三更盼黎明”的荊棘鳥。只是她們不能死，上有老、下有小，必須頑強地活。愛，不必生死相許，勇敢去接受殘酷現實的考驗更偉大。

將一鉤彎月養在水缸里，圓了又缺，缺了又圓。愛升華成為一種信念，她們很多人卻一輩子沒向心愛的男人吐露過一個“愛”字。可今時的花前月下，誰又敢自認為挽住了愛情呢？

情為何物？仙女湖的山山水水參悟了千萬年，交給世人的仍是一紙無字天書。

愛的玄妙之處，大概也盡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