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
在村完小住宿樓,我從小窗伸出手去,再半臂距離就可以觸到烤煙房,對!烤煙房——村莊的另一類“房子”。
冬天,烤煙房像是內斂的漢子,不說話,挺立于時光之中,好像沉積了許多詞語。它一直是一個無形的身體立于旁邊。微暗的臺燈下,我透過微弱的光線隱約感受到村莊的秘密。但是,冬天的烤煙房是關閉的,一切都打不開。在寒夜,我試著以詩歌打開它的鏈接,詩句也是脆弱的,我甚至連自己的身體也關閉了。黑暗中,它又不是肉身,是呀,它是什么呢?
它是有內存的,對于日歷來說,它像一個小盒子,而且,這小盒子是個大世界,小盒子裝下的夠時光之手去翻閱。我接近,我觸摸到了咳嗽聲,誰咳嗽了一兩聲呢?循聲而去,那確實是漢子,袒胸露臂,結實的肌肉比土塊結實。只看他用牙用力一磕,啤酒蓋掀掉了,他仰起脖子像水牛一樣飲水——“咕咚咕咚”地喝著啤酒,怎么能這樣喝呢?我又循著汗水觸摸夏天的悶熱,嗯,一個漢子在消解疲勞吧?這是盛夏的晌午的場景,我已不止一次浮現:烤煙房——赤膊的身體——汗水,時光在交錯……
這不是小盒子,是我打開夏天的章節,對!烤煙房是夏天的心臟。我在村莊的山嶺瞭望烤煙房,是它們的滾滾煙霧吸引了視線,對!那就是烤煙房,二十四小時煙霧不停。我把視線又轉移到漢子身上,這是夏日的午夜,他獨自一個人面對灶膛,火光映著他的臉龐,是不是生活的光亮都聚集于此了?“烤煙是熬人的勞作,不能馬虎,要是火候控制不好,一年的辛苦可就白費了”。怎么會這樣呢?起初不解漢子的話中含義,他告訴我,烤煙要是溫度沒有控制好,煙葉烤焦了,或者葉脈沒烤透,溫度沒適中,煙葉烤得不理想,煙技員就不會給好價格,要是煙技員給個差等級,那就一年的勞作不就完了嗎?
完了?是呀,種煙人家的收入指望一堆堆的葉子啊!我在把視線轉移到啤酒瓶——“張老師,喝幾口?”幾個夜晚,我睡不著,捻亮臺燈閱讀,他與我對話。我們之間是近的,烤煙房也是。然而,內心的距離不止一只手臂之長,有多少話語在各自的心中,我曾想用詩句去碰撞,但詩句沒能體味灶膛火光映亮的臉龐的深意。我想起表弟給人換工幫忙筑烤煙房,在倒水泥時,模板塌了,釘子穿過他的身體,大家都以為他沒命了,所幸他被搶救過來了。
村民邀請煙技員到家中用餐,我也受邀過,我是跟隨煙技員去的。在村莊,煙技員是座上賓,且能請到煙技員是村民的幸運,其中的原因不講之明。我到過煙葉收購站,煙葉存放在老舊電影院里,電影院早已沒放映影片了,長椅堆在一個角落,我忽然覺得,那堆起的煙葉似乎在演繹什么,這里面有最大的寬銀幕。
烤煙的季節,也是摘煙葉忙碌的時候,一家大小齊出動,我站在村完小的鐵門,就可以看煙葉叢中勞動的鄉親,看到小型拖拉機載著碼成小山似的煙葉,從眼前的田埂駛過。煙農哪有閑時?沒有的,其實,從去歲冬末選種開始,他們就沒有消停過,正月沒過完就下地了。村莊很多年輕人受不了這些苦,多數到外地打工。可是,打工又容易嗎?一些漢子又返回村莊,種起煙葉。而我浮現那些赤膊的熬夜的漢子,他們的辛酸之感也涌上心頭。
由于種煙是鄉親致富的很好方式,所以,我每年初夏到村莊,都會看到蔥郁的田野,成片成片的煙葉漫至天邊。這蔥郁的田野多么詩意呀,但,你要是想到烤煙房……
還好,現在的烤煙房變化太大了,有一次,我看到村莊又筑了些不像房屋的房子,也不像儲物間,后來,村莊的小學同學,告訴我這是烤煙房。“變化可大呢!”,他有些驕傲。烤煙可以電腦控制?是啊,電腦自動控制了,我當然相信,科技的發展,什么不可能呢?我只是為有這種勞作方式高興,煙農不會再受三更半夜煎熬之苦了。我聽鄉親講過,晚上只要調節好溫度,深夜,只要察看烤煙一兩次便可以了,勞動的苦楚不知減去了多少啊!
秋冬之際,我到村莊,聽說鄉親還用烤煙房烤稻谷,我驚訝了好長時間。原來,烤煙房經過簡易改造,可以多種用途。生活總在變化呀!
那些漸漸被風吹散的會成為幸福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