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日韋)之
2017年12月13日,這天是國家公祭日,雖然沒有下雨,但凜冽的寒風,零落的枯葉,青灰的天空,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肅然。迎風走在南京的街上,體會著80年前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們所經(jīng)歷的驚懼、恐慌、慘烈、悲鳴、絕望,你會倍感生而為人,能夠生活在一個沒有戰(zhàn)爭、沒有硝煙、沒有殺戮的和平年代,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情!
“我不是一個復仇主義者,我無意于把日本帝國主義者欠下我們的血債寫在日本人民的賬上。但是,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記得2017年5月參觀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時候,梅汝先生的這句話讓我感同身受銘記難忘!沒有人愿意活在痛苦的回憶中,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或應該或能夠忘卻,更何況,南京大屠殺的慘痛記憶并不僅僅是留給南京的,那是全中國人的傷痛,是國殤!
是的,5月并不遙遠,那時,原創(chuàng)歌劇《拉貝日記》還在醞釀之中,一種非常奇特的機緣,讓我得以參與到劇本的創(chuàng)作當中。記得那是2017年4月16日,周末明媚的午后,我坐在書桌前,寫下了劇中一位被日寇侮辱的婦女李秀英的一段詠嘆調(diào),前后用了不到20分鐘,寫完之后自己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后來與朋友聊,我說,仿佛冥冥之中有神靈相助,因為我在寫作的時候,真的身臨其境如穿越一般。此刻,我想把當時寫的這段分享出來,雖然因為此稿太長,最終并未完全在舞臺上呈現(xiàn),但是,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想把它作為一篇祭文,獻給80年前受難的30萬同胞。
李秀英(唱):
一束光閃過我的雙眼,
睜開眼四周雪白一片。
我在哪里?在哪里?
天上還是人間?
哦……哦……
一陣巨痛侵襲著身體,
我仿佛有了一點記憶。
戰(zhàn)火摧毀了我的家,
到處都是拿著槍的日本兵!
懷孕七月的我無處可逃,
爹爹帶著我,
來到安全區(qū)的地下室躲避。
隱約還能聽到槍炮聲,
隱約會有雜沓的腳步聲響起。
我們躲在地下室屏息靜氣,
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
怎么會?怎么會?
地下室的門就像一張脆的紙,
被撕開一個洞,
那些舉著刺刀的日本兵,
帶著血腥將每個角落占據(jù)。
三雙淫邪瘋狂的血紅的眼睛,
仿佛要將我吞噬!
畜生?。⌒笊?/p>
你們難道就沒有姐妹!
你們難道就沒有母親!
我拼死也不能讓你們得逞,
因為我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
一刀刀扎下來,
血像從泉眼噴出無法遏止!
又一刀刀扎下來,
四散噴涌的血啊,
讓天紅地赤!
可我啊……
不從!不從!不能從??!
血越流越多……
我的靈魂開始離開我的身體!
可我沒忘記,
我還是一個母親!
我的肚子里是快要足月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是我們的希望和慰藉!
我用雙手緊緊護住我的孩子!
可是那無情的刺刀,
刺向了我隆起的腹部,
啊……啊……啊……
我可憐的孩子??!
你甚至都不能用啼哭,
來告訴這世界,
你是多么不愿意……
離開你的母親!
啊……啊……啊……
【嗚咽地、漸弱地……
那是在哪里?在哪里?
人間還是地獄?!
若是人間,
怎么會有如此慘絕的殺戮!
若是地獄,
誰能告訴我啊,
我該怎樣逃離……
逃離那永遠抹殺不去的悲慘記憶!
從5月到12月,兩百多天的時間,因為參與了,我更知道這部歌劇的誕生經(jīng)歷了怎樣的艱難、磨礪與挑戰(zhàn):更能體會所有參與其中的人為之付出了多少淚水、汗水和心血!12月12日晚,歌劇《拉貝日記》B組彩排。當這部讓我百感交集的作品完整呈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有一種熟悉的陌生,又有一種陌生的熟悉,因為當文字的描述變?yōu)樽髑夜P下的音符,無疑是又一次新的創(chuàng)作和詮釋。
這部歌劇是作曲家唐建平近兩年之內(nèi)為江蘇寫的第四部歌劇,當序曲奏響,我便能感到這部創(chuàng)作和唐建平之前任何一部創(chuàng)作的不同,在悠遠、舒緩的旋律中,融匯著一種隱隱的悲傷,伴隨著多媒體播放的當年紀錄片,將觀眾的思緒緩緩拉回到了1937年,那個經(jīng)歷磨難千瘡百孔的南京。這部劇我最喜歡的除了序曲,還有南京大轟炸那一段長達四五分鐘以舞蹈展現(xiàn)的音樂,緊張、激越的節(jié)奏恍如日寇漸漸逼近的鐵蹄,令人心悸,在鼓鑼镲模仿槍炮的轟鳴中,一群群難民們頹然倒地,由音樂營造的戰(zhàn)爭場景撼動人心:安全區(qū)搜索中國士兵之前的一段,非常動人的旋律,但卻充滿憂傷,這段旋律在尾聲時讓小提琴演奏家登臺演奏,更加深入人心。平安夜魏特琳等的小合唱純凈、安寧,很動聽。最后的合唱是身著現(xiàn)代服裝的人們慢慢走上臺,臺后八把長號奏響和平之音,簡單的唱詞,配以莊嚴的音樂,讓人們的心中充滿了肅穆!這部歌劇雖然有很多戰(zhàn)火的場景,但是音樂的配器并沒有一味以打擊樂和管樂來體現(xiàn)戰(zhàn)爭的厚重,整體聽感還是干凈純粹的。
劇中的小男孩,在寫作文本時,只是給了一段簡單且斷斷續(xù)續(xù)的說白,讓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為了表現(xiàn)孩子目睹母親和弟弟被殺慘景后受傷的樣子,作曲家會把簡單的說白譜成簡單的曲調(diào),讓8歲男孩和扮演護士的演員對唱,孩子天籟般的童聲,效果出人意料地好,是全劇最打動我并戳中淚點的橋段。飾演男童的孩子只有8歲,表現(xiàn)相當出色,或者說他并無刻意表現(xiàn),只是本色體現(xiàn),正是這種本色,讓觀眾感受到了純真質(zhì)樸。劇末,悠揚的提琴聲中,小男孩一個人走上臺,和衣躺在地上,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醒了,時代也變了,男孩脫下過去的衣服,露出白襯衣紅領巾,然后男孩背對觀眾,走向身后的紗幕,雙手做出托舉狀開啟紗幕,仿佛打開了未來的時間之門,隨后,孩子坐在地上,看著一眾身著現(xiàn)代服裝的人們緩步上臺,仿佛是今天和過去的對話……我很喜歡結(jié)尾的處理,既有對過去的懷想,又有對現(xiàn)今的珍視和未來的展望。
歌劇《拉貝日記》是江蘇大劇院開幕以來制作出品的首部原創(chuàng)歌劇。演出班底方面,合唱、舞蹈都來自江蘇演藝集團,樂隊為江蘇交響樂團和澳門交響樂團聯(lián)袂??陀^地說,看了之前江蘇的三部歌劇,這次樂隊的表現(xiàn)是最佳的,我想這與指揮和優(yōu)秀樂手的加盟不無關系。樂隊的水準直接關系到作品詮釋的準確度,一部歌劇,能有一個好樂隊演繹,它就成功了一半。
舞美設計基本走寫實路線,上半場相對完整封閉的城墻,表現(xiàn)當年被圍困的南京城:下半場使用轉(zhuǎn)臺,結(jié)構(gòu)出四個不同場景,既能表現(xiàn)戰(zhàn)火后殘垣斷壁,又達到了空間轉(zhuǎn)換靈活、舞臺視覺通透的效果。還有對于日本指揮所的設計也別具匠心,狹小的空間寓意深刻。整個舞臺空間層次分明,外罩有約一米寬的紅色光投影的框,框的天庭部分還可投影與劇有關的說明文字,而框內(nèi)的景觀,就好比翻看相冊時看到的一幅幅歷史畫卷,這只是我的理解,并不明確是否為設計者的意圖。
演出分A,B兩組。B組看的是彩排,因為不是正式演出的狀態(tài),尚不足以評說。不過韓蓬飾演的拉貝演唱還是出色的,12月14、15日兩晚都由B組演出。
這次人物造型很逼真,韓蓬與薛皓垠扮上妝,和照片上的約翰·拉貝還真是神似。薛皓垠飾演A組拉貝,他的音量比韓蓬雖略小,不過并不影響他對人物的塑造,整體表現(xiàn)很不錯。徐曉英飾演魏特琳,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是我心目中魏特琳的最佳人選,舞臺上徐曉英大氣、沉穩(wěn),演唱尤其出色,她的聲音是全場最有穿透力的。飾演李秀英的趙麗麗雖然戲份不多,但是唱演俱佳,值得稱道。
首演當晚,拉貝、馬吉、魏特琳等當年安全區(qū)委員會成員的后人都悉數(shù)前來觀看演出并上臺合影留念,時光在延續(xù),愛與感恩也在延續(xù)。
在極端匆促的時間里,《拉貝日記》能在2017年12月13日公祭日這天順利登上舞臺,不能不說是個奇跡。謝幕時,和其他主創(chuàng)緊緊手拉手的時候,能感受到大家內(nèi)心的激動和興奮!還是那句話,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神佑護。從藝術上說,這部歌劇一定還稱不上完美,但是我覺得,做這樣一部歌劇,它的現(xiàn)實意義和歷史意義,要遠高于其藝術的價值,因為所有參與創(chuàng)作的人,已經(jīng)不僅僅是藝術家,他們還是歷史的記錄者和傳承者,從這一點說來,我很慶幸,自己有機會接觸這個題材并為之投入深刻的情感。愿首演只是開始,希望這部作品今后會越來越好!我想,這也是所有身處其中的人共同的心愿!
最后,還是想以習近平同志一句實實在在的話做結(jié)語,因為這也是我們今天創(chuàng)作這部歌劇的目的:“中國人民紀念拉貝,是因為他對生命有大愛,對和平有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