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守望者

文 王賢根（北京）

經過董耀會和他們團隊的勤奮、執著的努力，這部恢宏的《中國長城志》面世了！它是長城的百科全書，又是為長城立傳，而這傳還要繼續書寫下去。

一個人，一輩子能干成一件事，就了不起。

董耀會就是這樣一位了不起的人。

雙腳丈量長城

1957年1月出生在河北省撫寧縣的董耀會，從小生活在海濱城市秦皇島。在文化荒蕪的年代，他仍是孜孜不倦的找書讀，《牛虻》《悲慘世界》《莫伯桑短篇小說集》等，為借雪萊的詩集，跑遍半個城區。對文學的迷戀與熱愛，讓他沉潛在書中。夜深人靜，伏案寫作，從心底流淌出來的詩句、散文、小說，放置書桌一偶，成為神圣的一塊天地。在文學的熱衷中，相識另一中學“詩人”吳德玉，共同的追求和執著，讓他們走到一起。

中學畢業后，董耀會當了一名電力局的外線工，肩扛沉重的電線桿，上山爬坡，頭頂藍天架線，長時間的勞作沒有湮沒瑰麗的文學夢，他的作品在文學期刊和地區日報上頻頻出現，有的還在詩歌大賽中榮獲一等獎。文學殿堂的大門，似乎向著這位有著創新意識的青年洞開。

每每在高峻的長城上攀登，董耀會的心靈格外振奮，魂魄仿佛也格外的健壯。他有種渴望，這渴望又有些浪漫。他想，古代修筑長城的將士，在沿線堅守、作戰，也僅僅是在某段某個地域，自古以來，肯定沒人在整條長城上留下完整的腳印。渴望進一步了解長城、理解長城，并為保護長城呼喚的董耀會，暗暗蔭生徒步考察萬里長城的心念。

一個北風凜冽的星期六，董耀會約吳德玉、張寶忠直奔義院口。義院口是長城重要關隘，交通要塞。明時有詩《出義院口看屯》：“四月青蔥八月黃，邊城內外舉霞觴。逢人莫問河邊骨，且喜今朝稻滿筐。”戰后的邊地長城村落，集聚兵士、家眷，小小的古老關口，已經成為一座人聲鼎沸的城鎮。

他們冒著呼嘯的寒風，沿義院口長城向花廠峪方向行進。就在這高拔險峻的長城上，三人作出驚人的決定：自費徒步考察長城。

爬山練體能，跑北京夜住洗澡堂，白天查資料，一年多時間，董耀會查閱數百萬字，寫下近百萬字筆記。起程前征求家人意見，董耀會、吳德玉得到支持，張寶忠因故退出。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碧空萬里的日子，由董耀會策劃、組織的兩位青年“華夏子”，從山海關老龍頭整裝待發。四面八方趕來送行的人群中，有市、區領導，文學界師友，京津冀媒體記者，他倆的親人等。傾聽各方代表的熱烈致辭，舉杯喝下壯行酒，在一片熾熱、希冀的目光中，他們揮手走上征程。

歷史記下了這個日子：1984年5月4日清晨。沿萬里長城，從山海關至嘉玉關的人類第一行腳跡，深深地印在中國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的心里。他們歷經酷暑嚴寒的艱辛和苦熬，還有那難耐的孤獨，都遠遠地拋在崇山峻嶺、黃土高原、戈壁大漠之中了。

著書立說放光華

董耀會一行的壯舉，轟動了華夏民族，沿途受到地方政府和村民的熱情支持。一時，走我長城、護我長城，成為全國人民的熱門話題。

508個艱難的日日夜夜，508天慎密的考察與思考，成為一筆豐厚的財富。1985年10月在北京隆重舉行的匯報會上，熱烈而又激越的掌聲，不時在會議大廳里回蕩，在場的兩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一批老革命、老前輩、老教授，還有國務院文化部等有關方的領導和代表，無不為之感動。媒體記者以最快的速度報道了“華夏子”最為吸引人的一次公開露面。

董耀會當眾宣布：“我們將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接受任何記者采訪，不在任何場合作報告，不要任何榮譽稱號。”

回歸平淡，從容走自己的路。

中途加入的張元華回長春，董耀會和吳德玉躲進秦皇島一座最老的電影院，埋頭寫作。西風敲窗，明月相伴，整整十個月，一部凝聚青春熱血、又綻放璀璨光華的研究專著《明長城考察》誕生。

這是我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分段、完整、全面、系統介紹明長城的專著，它打破以往“以史話史”、“以書成書”的傳統，以占有大量實地考察資料的基礎上撰寫而成，獨樹一幟。

好評如潮。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著名歷史學家周谷城稱，《明長城考察》“是腳走出來的歷史著作”。國家文物局古建筑專家羅哲文壓抑不住心中的喜悅，在序言中寫道：“這是一部徒步考察長城的首創之作”，“對目前的長城保護宣傳和調查研究，弘揚中華民族文化、歷史教學等均有重要作用。”

“他是一個干大事的人！”

“他是位認準目標，執著追求的人！”

是的，能聆聽到長城深沉呼吸，并與之默默對話的董耀會，他都摸到了自己身上長城跳動的脈博。

人生轉折，由對文學的鐘愛幻化為癡心研究長城學。

然書到用時方恨少。有黃華副委員長、羅哲文教授的贊賞與推薦，董耀會和吳德玉成為北京大學著名歷史地理教授侯仁之的得意門生。

高師出名徒。又一部有關長城的著作成書；董耀會關于長城保護工作的八條建議，在《國內動態清樣》刊出，引起黨和國家領導和有關部委的重視，極大地推動了長城保護工作。

1987年成立中國長城學會，董耀會為理事，后為常務理事，常務副秘書長，秘書長，為保護長城和弘揚長城文化奔波操勞。

長城是和平的象征

人們習慣稱謂，長城是中華民族的象征。

世界各國首腦來華訪問，議程中大多安排瀏覽長城，美國總統克林頓也不例外。

克林頓自小對世界歷史感興趣。美駐華大使向中國外交部提出，總統訪華時請派名中國長城專家陪同介紹。董耀會自然成為我外交部的第一人選。后小布什訪華，還是他陪同。

上世紀末的董耀會，四十掛零，中等偏上的個頭，著白襯衣，鼻梁上架一副近視鏡。精神、爽朗的笑聲，讓人留下他那過目難忘的真誠。

那是1998年6月28日，克林頓由李肇星大使陪同登上慕田峪長城。

寒暄數句后便往長城上走，董耀會邊走邊介紹長城的歷史、現狀及其作用，克林頓興致極濃，眺望逶迤連綿的城墻似一條巨龍翻越在群山之巔，其恢宏磅礴的氣勢讓他感嘆：“太美了！太美了！”

李肇星指著董耀會對克林頓說：“他是中國第一個徒步走長城的人。”

克林頓眼睛一亮，懷有欽佩與驚奇：“走長城？走萬里長城？”

董耀會點點頭。克林頓問：“你走時多大？”“27歲。”“沿長城走，住哪？吃什么？自己帶吃？”

“絕大多數的日子住沿線老鄉家，有時住城樓、關隘，有時就躺在長城上。住老鄉家就在老鄉家吃，天亮走，帶頓中午飯，晚上再找個村莊住下，找個向導，第二天帶路到下一個點。每天有計劃，該走到哪。沿途還要考察。”

“山上有老虎？”克林頓女兒好奇地追問。

董耀會對這位中學生親切地說：“沒有。長城沿線雖然是荒山野嶺，但已經不是古時的模樣了。如果發現老虎，倒是我們的重大貢獻呢！但有狼，有蛇。那時生活困難，我們十幾天沒吃上帶油的食品，就在山上打蛇吃。”

他的話引起一片驚訝聲。

董耀會進而敘述：“歷史上，這長城是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兩種經濟形式調整的手段。修筑長城的人不想打仗，渴望和平。只有渴望和平、不想打仗的民族，才會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修建萬里長城。”

客人陷入沉思。董耀會繼續介紹：“長城的修筑，客觀上減少了戰爭。在一定的歷史階段，農耕民族、游牧民族得以休養生息。既使有騎兵突入搶掠，也易封殺在長城內，得不償失。于是，長城沿線各關隘的貿易就發展起來，后來不少地方就成為市、鎮。”

董耀會語氣肯定：“長城是和平的象征。”

克林頓輕輕地復述：“和平的象征。”

憂患中的呼喚

長城是民族憂患意識的產物。

憂患，某種程度上是種強大的動力。

我國從秦漢到明，歷代多次修筑長城。不僅僅漢民族修筑，兄弟民族也修筑。北魏、北齊修筑長城，是鮮卑人防御突厥和柔然，金修長城，是女真族人防御蒙古族。

“一個朝代，一個國家，只有在政治上采取積極的治國措施，軍事上采取積極的防御戰略，才能國泰民安。

我國歷代修筑長城累計超過十萬里，時跨上下兩千年。

董耀會幾十年來，一直以長城為伴。他始終是以對長城的崇敬而投入長城懷抱的。

歷經千年、數百年的長城，蒼老，殘缺。他在文章中吐露心聲：“殘損的在風雨中飄搖的長城，如祖國梳理的白發。我們學會欣賞長城的殘缺美……殘垣斷壁，既敘述著歲月的無情，又展示著長城的不屈。”

他提議并多次舉辦有關專家和媒體記者參與的長城考察，組織長城保護學術研討會，加強保護的宣傳力度，引起全社會的關注和長城沿線各級政府的重視。但當他看到一處處長城被當地農民，或有關單位拆毀，心如刀割。

強烈呼吁長城保護的春天。2002年10月，他認真起草《中國長城萬里行考察報告》。近兩萬字的報告以大量具體實例展示長城受損的現狀，深刻尖銳地分析長城遭受破壞，尤其是人為破壞的原因，提出了加強長城保護的設想。報告遞呈國家文物局。主要內容刊發《萬里長城》2003年第1期，新華社記者以此為內容寫成“內參”，引起中央領導重視，中國長城學會再度將《報告》遞呈，數位中央、國務院領導為保護長城作了批示。

董耀會心情沉重地撰寫《〈中華人民共和國長城保護管理條例〉立法調查報告》，近兩萬字刊登中國文物報，后《新華文摘》轉載。為此，國務院六部委聯合下發《加強長城管理的通知》，有關省市也簽發紅頭文件，提出保護的具體意見和措施。

有人關切地提醒董耀會：“你這樣無情地揭露、嚴厲地批評有的省、市、縣損壞長城事件和政府的不作為，上報中央又刊登報紙雜志，想過自己的后路嗎？”

董耀會語氣堅定：“對長城的犯罪，就是對歷史對子孫的犯罪。至于對我，沒想過！”

無私無畏。董耀會屬于長城。他是長城的赤子。

國務院《長城保護條例》頒發一段時間后，董耀會又赴各地察查，結果憂喜參半。2007年底，他以大量事實重點指出“執行存在的六大問題”，讓與會專家、學者和有關方關注并改進。

憂患是種覺醒。憂患的民族，是有希望的民族。

在世界性選擇的日子里

與董耀會共事多年的中國長城學會常務副秘書長張驥覺得，長城是董耀會的圖騰，是他的煉獄，是他的全部。為了長城，他什么都舍得。

本想卸下秘書長職位輕松一會，可長城的事接連不斷，他如血脈中奔涌的熱血，無法停歇。

評選世界七大奇跡，就是一例。

這是由瑞士一家基金會組織，并非哪個國家，或聯合國等官方機構設置。正因如此，我國政府有關部門表示：“不支持，不反對。”中國長城學會也沒界入這項活動。

評選活動先是將世界文化遺產在全球范圍內海選，再由一個專家委員會在前77個中選出21個，讓全世界人投票，從中評選“新七大奇跡”。這是對世界各種古老文明再認知的一個過程，是對參與國文化的了解、理解、升化的一個過程。

在短短的一段時間里，世界各國五千多萬人投票，我國長城憑依自身魅力和巨大影響，居于領先地位。

雖是民間組織的這項評選，卻撼動了整個世界。印度、巴西、秘魯等國均在全國范圍作大規模宣傳，鼓勵民眾為本國參與的文化遺產投票，不少國家還將這種宣傳通過駐外駛館做到了世界各地。

在這種態勢中，中國長城被擠出前七名。

作為中國長城學會常務副會長的董耀會再也坐不住了。他焦慮地向各方建議，要求宣傳此事，讓中國廣大民眾知情。許嘉璐會長聲音響亮：“讓雄偉的長城走向世界，讓古老的長城留給子孫。”

兩千多年前，有人提出世界七大奇跡，那是集中在地中海沿岸，是歐洲文明的起源地，視角還未觸及亞洲、南美洲的古老文明。董耀會想得深，這次“新七大奇跡”是全世界投票，其公信度、影響力，不言而喻，在人類的文明史上，將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璀璨一頁。我們參與，是一個向全世界宣傳長城、宣傳中國文化的大好機遇。搭別人的車，辦自己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2007年5月28日，中國長城學會首次莊嚴亮相，在八達嶺長城舉行大型活動，將世界評選“新七大奇跡”的活動傳播開去。

峰回路轉。國人參與評選人數劇增，頭兩天短信投票數量是前一年投票數的總和。

事態又一波三折。第三天北京晚報記者采訪國家文物局局長，政府立場未變，可記者在報刊上登載的標題卻是“國家文物局的表態是不支持”，而將“不反對”寫在文中。這似乎成為“不支持”是國家的聲音。消息傳開，各報刊剛剛掀起的正面宣傳嘎然而止。

質疑蜂擁。董耀會心急如焚。他連續走進北京知名大學演講，作客TOM談評選，距公布評選結果僅剩四天的時候，又應邀作客人民網文化頻道，就保護長城話題與主持人交談。他的話語真誠，鋒利，人們仿佛觸摸到他內心的焦慮與不安：“現在的形勢很嚴峻，上月底（時7月2日），長城實際已被擠出前七……長城憑自身的魅力已經沒有辦法和那外在的因素競爭啦……”

他與網友互動，解答提問，情真意切。

很快，國內各大媒體報道了中國長城學會和董耀會的鮮明立場和觀念。《參考消息》以較大篇幅登載董耀會在網絡上的談話，法國、瑞士等國媒體也報道了我國參選的相關活動和董耀會對長城的理解與認識。香港鳳凰衛視表示，看了董耀會副會長為長城的呼吁，很著急，我們也要為長城的評選出份力。

2007年7月7日，人們期待已久的世界新七大奇跡評選結果揭曉，香港鳳凰衛視全程直播揭曉儀式，中國長城以絕對優勢票數當選，并為之首。全世界的媒體都在播放這一激越人心的時刻，雄偉壯麗的長城作為首幅畫面，配以文字，清晰美妙地呈現在世人面前。

為長城立傳

路還很長。在董耀會心中，要做的事，都直接與保護長城、弘揚長城精神聯系在一起。中學生的長城知識競賽，與團中央聯合搞“長城文化進校園”活動，與少工委聯合的“知我長城，愛我中華”活動，拍一部12集的大型系列片《話說長城》，還要與江蘇鳳凰出版集團用8年時間編輯出版一部《中國長城志》……

在撫寧縣董家口長城上采風時，我巧遇董耀會，他穿件格子短袖襯衣在殘缺的長城上走來，我們雖是頭一回見面，但在報紙雜志上我早就認識了。看到山野長城上測繪的年輕人和在城樓下精心繪畫的青年，我就猜出幾分是他帶領的人馬。他告訴我，這正是為《中國長城志》作準備。那是2010年的夏天。他說這些年輕人，都是大學歷史系、考古系的學生，正好利用假期志愿來做這事，有的是實習。我在動筆寫一部長篇報告文學之前，到他所在的北京朝陽區某大樓采訪，見一大房間的一批人員正伏案做著什么，董耀會告訴我，他們是鳳凰出版集團的編輯，已經進入《中國長城志》的具體工作。

董耀會是《中國長城志》的總編。采集、整理、編撰一部將近2500萬字的志書，是多么浩瀚的一項工程啊！董耀會像一位鏖戰沙場的將領，統領各方。

長篇報告文學《千古長城義烏兵》，選用了數位攝影家有關長城的優秀作品，在聯系的過程中，他們有的正為《中國長城志》選編圖片，他們是董耀會手下有關圖片方面的干將。

在撰寫長篇報告文學時，我與家鄉地方志的人士有著密切的聯系，對做志的工作懷有敬佩之情，這種情感移至《中國長城志》上，更讓我景仰。

經過董耀會和他們團隊的勤奮、執著的努力，這部恢宏的《中國長城志》面世了，值得慶賀！這對于長城的研究和長城學的創建，將起到到關重要的作用。它是長城的百科全書，又是為長城立傳，而這傳還要繼續書寫下去。在我的心目中，這部巨志，也像長城那樣巍峨屹立，成為中華文化一座不朽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