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琪,當代中國香港女歌手。她將香港的本土文化、社會熱點、性別現象等融入流行歌曲之中,具有強烈的社會現實意義,真正做到了為香港人代言。本文結合激進女性主義理論,分析謝安琪粵語歌曲(不包括國語作品)的選題和創作風格,及其歌詞文本中所呈現的“港女”的愛情觀、生活態度及性別意識,探討她的歌曲與香港社會環境之間的連系和互動。
一、關注社會問題的草根歌手
隨著黃沾、林振強等一代音樂創作人的相繼離世,香港樂壇告別了制造出無數國際天王天后的“黃金時代”。就在整個香港樂壇都在發問“如何自救”的關鍵時刻,周博賢發現了謝安琪。
關于周博賢,知名填詞人周耀輝曾說過,這些年來唯一成功突圍的新晉詞人就是周博賢。周博賢可以在整張唱片填寫一半以上的歌詞,寫法又令人耳目一新。關于周博賢對于謝安琪和粵語歌曲的作用和貢獻,樂評人梁偉詩在訪談周博賢時這么說:“現在不少年青聽眾已經放棄了香港粵語流行曲,然而正是因為謝安琪的歌曲題材較特別,令人還是覺得廣東歌曲還有可以一聽之處。”可以說周博賢是謝安琪的“伯樂”,反之,也亦然。
2005年初,謝安琪一出道便將“頭條新聞”唱進專輯中,走出一股個性鮮明、風格大膽的“憤青范兒”:她的歌曲內容不拘泥于“愛情”這一個話題,而是取材廣泛,歷久常新;且敘事性強、畫面性強、可讀性強,時而夸張時而幽默,不覺空泛;她用辨識度極高的聲音演繹出社會上光怪陸離的現象,時刻給聽眾表達一種關照社會的態度,如《愁人節》、《菲情歌》、《潔凈皇后》、《浮云》等是在關注社會底層群體,《烏托邦》、《十字架》等則唱出社會現狀和世間冷暖,《喜帖街》、《我愛茶餐廳》、《港女的幸福星期日》等唱出了對香港本土的人文關懷,《如花》則是贊美香港本土喜劇演員李健仁的專業演技,而《亡命之徒》、《后窗知己》這個系列是由曾經的頭條新聞“亡命小巴”而創作的,還有像《私隱線》這種呼吁公眾空間內注意隱私的流行小品。因此,有人形象地稱她是“唱出社論”的專欄歌手。
可以說,對于整個粵語流行樂壇來說,謝安琪及其團隊所創歌曲帶來的最大作用是,使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變得更加多元化。
二、唱出當代女性的話語權
謝安琪不乏批判性別歧視、反對傳統性別觀念的音樂作品,向聽眾傳達了關于“性別平等”的呼吁。
《祝英臺》是借古典故事來批判傳統性別觀念中“重男輕女”的思想仍在當代社會盛行,剝奪了當代女性追求愛情的權利,殘害了女性的自主性。 “為甚求覓到所愛,必先要裝笑扮呆”諷刺了傳統性別觀念仍在作祟,以至于當代女性在戀愛時作楚楚可憐狀的自我貶低的現象,而“為甚求活到精彩,須將女身卸下來”則是問,為什么“性別”要成為阻礙女性自我發展和實現的最大障礙?歌曲結尾也發出了歌者心底的吶喊:男女平等是否可以在未來真正得以實現?
《十優生》的觀點則符合激進女性主義流派的主張,提出女性強于男性的觀點,為當代女性送上了最高的評價:“生于當今世上做女子,既要望前兼要顧后,肩膊承擔眾多責任”,句句贊美女性,在結尾提出了“男士應該怕丑,女性絕對資優”的觀點,整首歌呈現出了一個“女強男弱”的理想格局,為當代女性平反。
出道作品《姿色份子》大膽地批判了當時盛行的整形美容之風,當時“視美如命”的“姿色份子”把“美態等于尊嚴”,而謝安琪則痛批“塑料玫瑰”,唱出“每個相貌也極似,全沒個性與自我的標志”,諷刺了當時社會止于表面不重內涵的審美風氣和女性喪失自我的跟風心態,這首歌的觀點與激進女性主義者娜奧米·沃爾夫所持的觀點一致,她認為女人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不滿的主要原因是男性霸權的存在,因此女人產生改造身體、追求完美體貌的想法也是在男權社會主流思想的誤導下,和媒體的渲染與消費文化的盛行之下而產生的。
此外,謝安琪還關注到了邊緣性女性群體,如描寫菲傭生活現狀的《菲情歌》,和反映新來港女性生活困境的《潔凈皇后》和《浮云》。謝安琪將社會邊緣性女性群體唱進歌里,把流行歌曲作為社會呼吁的擴音器,唱出了女性的話語權,引起了公眾關注。
三、 “港女”群體在謝安琪歌曲中的聽覺再現
按照字面意思,“港女”應為泛指香港的女性。但是,當代香港社會更傾向于將“港女”指向一個劣品的形象:虛榮、拜金、蠻橫無理、自以為是、缺乏常識、世界觀狹窄…… “港女”已被社會標簽化,導致香港、大中華地區甚至是全球對香港女性的誤解。
謝安琪用音樂證明自己不是他們口中的“港女”,以及其他多數的香港女性也不盡然是狹義上被丑化被標簽化了的“港女”形象。謝安琪身為港女,用音樂反抗社會文化對“港女”的污名化和標簽化,重塑“港女”形象,為“港女”正名:
(一)《鐘無艷》:癡愛型“港女”
由林夕作詞的《鐘無艷》可以說是謝安琪為數不多的“苦情歌”。“沒有得你的允許,我都會愛下去”的哀怨、自憐甚至是自虐的情感表白,極符合傳統女性的愛情心聲。但若從愛情觀來看,《鐘無艷》這首歌所代表的“鐘無艷”其實是一類敢于求愛、執著不悔的“勇”女。這首歌已成為 “港女”在面對愛情打擊時仍激流勇進、癡心不改的愛情宣言。
(二)《喪婆》:癲狂型“港女”
廣東話中,“喪婆”指大情大圣、敢想敢為的女子。謝安琪的這首《喪婆》作為一種述行語言(performative language),一面世即受到了“喪婆們”的追捧。她在歌中唱“天生我系喪婆,風格太自我,飄忽本性專搞爆破”,把喪婆的本性演繹到極致。同時,這首歌的歌詞“以廣東口語入詞”,反映了廣東地區語言文化的生動活現;此外,謝安琪對本首歌的演唱屬于各種風格“喪婆性”的揉雜,語氣灑脫、不做作,使一個癲狂的“港女”躍然于耳中。此后,許多歌迷對謝安琪的稱呼又多了一個——“喪婆”。
(三)《港女的幸福星期日》:生活型“港女”
回顧整個樂壇,正式發表過的歌曲中歌名出現“港女”兩字的僅此一首。這首歌是“港女”周末娛樂場景的真實再現,活潑生動,感染力極強。此外,這首歌也可以稱得上是“香港文化潮流”的文字集錦:“茶餐廳”、“明周”、“郭羨妮”、“唱K”、“煲碟睇戲”……“香港特色”集聚于歌中,經由謝安琪慵懶的情緒帶出瀟灑、跳脫的聲音,一瞬間仿佛“港女”遍布,無處不在。這首歌的“聰明”之處在于它“利用”了外界對“港女”的評價,將“貶”化“褒”,并將主題深化,贊美“港女”平淡卻是最美,唱出“港女”懂得為工作打拼也懂得享受生活的狀態。
(四)《臭男人》:自我型“港女”
這首歌曲唱出了“港女”獨特、清醒又自我的擇偶觀。歌曲開頭便是“總之喜歡你,不須講天理,我發覺愛你愛到我變態與死心塌地”,這是陷入熱戀中的”港女”對所愛之人的濃情蜜意,與《鐘無艷》中勇敢追愛時的”哀怨”與”憂愁”又不同。歌詞表達完”港女”對男友死心塌地的愛意之后,又唱到這位“港女”為何鐘愛她的“臭男人”,因為“試過一些手瓜起蹍猛男但膚淺小器,年青的醫生瀟灑有型但太嬉戲,陳宅公子身家豐厚唯獨不懂爭氣……有過胸肌會震蕩的壯男但思想卑鄙,那好好先生心思細微但無骨氣,紅歌星風采顛倒眾人但蹤跡詭秘……”歌詞趣味十足,把各路“港男”評價了一番之后,再次得出“臭男人”才是可以“使我天空飛”、“天意注定要一起”的“冤豬頭”。這首歌也是為“港女”正名,唱出了“港女”并非是拜金女,她們也在追求愛情所帶來的心動和幸福感。
(五)《十優生》:全能型“港女”
這首是TVB劇集《師奶股神》的主題曲。依劇集名字可知,該劇顛覆了傳統家庭中“男尊女卑”的性別地位,講述一名女炒股大神的喜劇故事。歌中將“生于當今世上做女子”的數項技能一一點出:“文學”、“地理”、“商科”、“家居裝修”、“算術”、“化學”、“廚藝”……最后呼應劇集主題,“還會隨大市金股交收”。這首《十優生》是對當代“港女”的優質評價,在眾人都看輕“港女”的時代,謝安琪用一首《十優生》給當代“港女”點了一個“贊”,讓社會主流跳出網絡的“惡評”,重整視線,再次認識“港女”的“資優”。
(六)新移民型“港女”:《潔凈皇后》、《浮云》
謝安琪還關注了香港新移民女性群體。她把“大陸新娘”、“北姑”唱進歌里,向香港社會發起對弱勢女性群體多加關注、減少歧視的的呼吁。《潔凈皇后》中的新移民女性從事的是清潔工作,她們為了賺取微薄的生活費,每天都在屋邨或商場等周而復始地重復“倒垃圾”、“抹玻璃”等動作。《潔凈皇后》一針見血地點出,這一群體的困境是“一出邊境學歷練歷遭打折扣,操鄉音會被視做外星的怪獸”。而出自林若寧筆下的《浮云》風格與周博賢的《潔凈皇后》有所不同,更加的抒情、詩意,在情感表達上也更加柔和,填詞人用感性的筆調寫出了 “仍然樂觀相信世人平等”。香港新移民女性作為一群特殊的“港女”,謝安琪的歌曲也把她們難以融入社會的困境演繹得生動、真實,但同時為她們構建出堅強、善良、隱忍的形象,反照香港社會的“歧視外來者”的風氣。
四、總結
謝安琪在香港樂壇可謂是獨樹一幟,原因并不僅在于她的獨特聲線與聲樂實力,更在于她所演繹的歌詞內容時刻關注社會問題,針砭時弊,風格大膽。謝安琪不會刻意制造“賣點”,而是扎根底層,與聽眾共同關注“同一事件”,且這個事件并不只是“情感事件”。
本文重點分析了謝安琪在社會性別議題方面的歌曲創作。謝安琪用歌手的身份和社論家的態度,通過聽覺向公眾傳達著“性別平等”的社會倡導,為女性群體爭取更多的話語權。同時,她作為第一位將“港女”加入歌名里的香港女歌手,通過音樂創作來不斷豐富“港女”內涵,呈現多元的“港女”形象,為“港女”正名,打破了社會公眾對這一群體的固有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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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華麗的戰爭:《詞話詩說》——潔凈皇后”(2011.12.06),網絡來源:http://leungjass.blogspot.com/2011/12/20111206.html
[9]“ohce:論謝安琪與周博賢”(2011.05.24)網絡來源:http://ohce2.blogspot.com/2011/05/blog-post_24.html
作者簡介:
王絮穎(1990年—),女,漢族,籍貫江蘇,現居北京,互聯網內容運營,曾任知名媒體高級編輯,社會性別議題自由撰稿人,畢業于香港中文大學性別研究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會工作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