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丟棄在醫院的重病老人誰來管？

徐炯權

被遺棄的老人在呻吟

郭老漢幾年前得了糖尿病，由于鄉村缺醫少藥，加之他自己對糖尿病的危害缺乏了解，以致病情急劇惡化，全身浮腫，兩眼幾近失明。后來，糖尿病轉化為尿毒癥，造成腎衰竭，每星期至少需要到醫院做兩次透析，昂貴的醫療費用讓他的家庭不堪重負。

兒子見郭老漢住在醫院天天花錢，病情卻不見好轉，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一天，兒子留下一封信便從此不見人影。信上說：“我除了種地，沒有別的本事，孩子要上學，老婆又有病，家里實在沒錢再給父親治病了，但我又不忍心看著父親在醫院里死去，只好悄悄地離開。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請你們發發慈悲吧！”

劉老師是被子女抬著來到醫院的，他腦中風3年了，經過搶救，命是保住了，但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癱瘓、失語、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幾乎成了植物人。他的兩個兒子都是有車有房的小老板，可是他們天天忙生意，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他。于是，他們雇了兩個護理，算是把劉老師打發了。

在湖南某地，一位60歲的周姓老人突發腦溢血，經醫院搶救后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仍需要繼續觀察治療。她的兩個兒子交了1200元以后就偷偷地跑了，醫院發現后，趕緊用車將老人送到了她兒子的家里。不料，第二天清晨，老人還是躺在了醫院的急診室門口。出于無奈，醫院收留了這位老人。

據調查，重病老人被遺棄在醫院的現象到處都有。某醫院老年病科的周護士說，她負責的病房就有好幾個老年患者以醫院為家，有一個住了快十年。這些老人一病不起多年，基本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尤其是中風癱瘓的老人，根本不能動彈，翻個身也要別人幫助。做子女的照顧了一段時間不見起色，往往就放棄了，把父母當包袱甩在了醫院。有的雖然愿意請護理人員，但由于費用昂貴，久而久之也變了卦。

醫院面對這種情況進退兩難。不管吧，見死不救，人命關天。管吧，樣樣要錢，錢從哪里來？子女不管，醫院也不承擔責任，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只能在痛苦的呻吟中茍延殘喘，有的甚至尋死。

何以丟在醫院沒人管

重病老人被遺棄在醫院的現象，是一種丑惡，也是一種罪惡，讓人深感震驚和不安。那么，發生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么呢？對此，有關專家分析認為，這既有社會經濟發展的背景，也有法制道德方面的因素，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人口老齡化加快，家庭養老壓力增大

當今，人們的生活水平在不斷提高，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的平均壽命也在日益延長。與此同時，罹患心血管病、腦血管病、內分泌疾病、腫瘤等各種慢性、惡性疾病的危險也在逐漸增加。老年人一旦患上重病后，治愈率一般不高，需要家人長期照料，這使得家庭養老的壓力越來越大。

由于計劃生育政策的推行，我國的家庭規模大為縮小，出現一對夫婦要贍養4位甚至是8位老人的局面。他們人到中年，在外要面對激烈的社會競爭，回家要養老撫小，不僅工作忙、時間緊、壓力大，而且經濟負擔沉重，往往自顧不暇。如果下崗失業，或者遭遇天災人禍，那更是雪上加霜。

在農村也許更苦，一畝三分地，臉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也就得個溫飽，并無多少現金收入。所以，很多的高齡老人得病后，做子女的出于時間精力和錢財方面的考慮，往往消極對待，或者放棄治療，干脆讓老人在家等死；就是送進醫院，也是作一般治療，能省則省，還覺得沒功夫陪護，一見事情不妙，便溜之大吉。

二、社會化養老滯后，老年人就醫條件差

面對人口老齡化的挑戰，政府和社會采取了一些應對措施，比如開辦老年福利院、敬老院、護理院、托老所、老年公寓、老年人服務中心等。但相對于龐大的老年群體而言，這些社會養老設施和場所是遠遠不夠的，而且功能不全，難成體系。比如，多數的養老機構只是管吃管住，沒有醫療設備，也缺少醫護人員，很難提供合適的醫療服務。入住的老人有了病，仍然需要他們的親人送往正規醫院治療。

而醫院也是綜合性的居多，專門的老年病醫院很少，甚至沒有。就是有專門的老年病醫院，政府目前也沒有給予優惠政策，建立補償機制。事實上，由于老年人的生理、病理特點不同，治療上往往難以套用常規手段，老年病醫院在檢測儀器、設備配置、技術培訓等方面需要加大資金投入，需要政府的補償和支持。

還有，病人一般住院時間長、護理量大、醫療花費多，也需要特殊的照顧。如果沒有完善的醫療保障制度和社會救助制度，只是強調“誰看病誰出錢”的話，那將無異于把有重病急需醫治的老年人逼向絕路。

三、法制觀念淡薄，良心道德缺失

“養兒防老，積谷防饑”，這是中國人的傳統觀念。父母把子女養大成人，子女理當以德報恩。我國《婚姻法》和《老年人權益保障法》規定，子女有贍養父母的義務。老人生病了，子女必須請醫送藥、護理照料。可是，在現實生活中，有的只顧自己，全然忘記了贍養父母的義務。他們或借口工作忙而不到醫院照顧有病的老人；或以經濟條件不好為由拒付醫療費用，使老人得不到及時、適當的醫治；或兄弟姐妹互相攀比，推卸責任，把有病的老人晾在一邊。

少數醫院和醫務人員也置救死扶傷的職業道德于不顧，要么以患者家屬沒有及時預付醫療費用而斷藥停治，要么以醫院經費不足、人手有限而將重病老人拒之門外，要么在收治過程中漫天要價，謀取不當之利。

眼下，我國人口老齡化正在加速，家庭養老負擔將變得越來越重。尤其在農村，由于農民增加收入緩慢，因病而貧、因老而貧的家庭不在少數，再加上社會轉型期導致的思想認識混亂、傳統道德淪喪、規章制度缺位以及法律法規的不健全，使得一些醫療機構走向營利化，部分醫務人員為一己之利而不惜出賣良心道德，更是加劇了“看病難、看病貴、看不起病”的矛盾。

尋求長效之策

如何保障“老有所醫”，避免和杜絕重病老人在醫院遭受遺棄的現象呢？不少人認為必須從加強思想道德教育入手，建立和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分清家庭養老、社會養老和政府養老的責任，切實做好幾個方面的工作。

一、強化尊老愛老的社會公德和法制意識

老有所養，所表現的是人類良知和社會責任。即便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良心道德也不可缺失，何況投資還講究有回報，一個正常的社會必須建立良好的秩序。老年人吃苦在前，有功在先，他們年老體弱之后，理當得到子女的回報和社會的補償。特別是老年人生病的時候，不論是他們的家人還是政府和社會，都應該給予照顧和幫助。

作為救死扶傷的醫療機構，決不能一切從金錢出發，置沒有經濟能力的患病老人于不顧，也決不能縱容醫務人員為收受回扣而開高價藥等不正之風。我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明令禁止歧視、侮辱、虐待、遺棄老年人的現象。醫療機構若主動放棄或變相放棄對病重老人的治療，則有可能構成遺棄罪，同樣要追究法律責任。

二、強調子女贍養父母的法定義務和家庭養老的責任

我國當前是“未富先老”，政府難以承受其重。養老還得依靠家庭尤其是子女贍養父母，可謂天經地義。《老年人權益保障法》規定，贍養人應當履行對老年人經濟上供養、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義務，照顧老年人的特殊需要。重病老人臥于床或者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時，精神上極為痛苦而又十分脆弱，更需要親人的安慰和照顧。

北京大學人口研究所著名老年問題專家蔡文梅教授認為，中國家庭的發展是反哺式的，西方是接力式的，但西方有完整的社會勞動保障制度，而中國暫時沒有。中國受歷史條件的限制，受家庭發展基礎條件的影響，在目前來說，還只能由家庭來養老，不可能完全把老人推向社會。為了緩解老人患病給家庭造成的壓力，國家老齡委老年問題研究專家陶立群研究員建議設立護理保險制度，即年輕時從工資中扣繳，勞資各半，退休時領回，用這筆錢支付醫療費用，以減輕家庭負擔。

三、加快社會化養老事業和老年醫療機構的發展

我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還規定，老年人患病，本人和贍養人確實無力支付醫療費用的，當地人民政府根據情況可以給予適當幫助，并可以提倡社會救助。醫療機構應當為老年人就醫提供方便，對七十周歲以上的老年人就醫，予以優先。有條件的地方，可以為老年病人設立家庭病床，開展巡回醫療等服務。

目前，我國的社會化養老和老年醫療事業的發展與法律明文規定的內容相去甚遠。有關專家認為，當前政府必須加大投入，在城市盡快完善社區醫療養老體系，在農村建立和完善合作醫療制度，同時在城鄉建立社會救助制度，擴大社會保障覆蓋面，以惠及全體人民。考慮到老齡人口越來越多，除了建立志愿者組織，開展義工活動外，還可設立“社會工作者”的職業，進行醫學、護理學、心理學等專業知識的訓練，由一個工作人員負責五六位老人的醫療、安撫、養老等方面的問題。這樣，既可緩解家庭養老的后顧之憂，也能促進老年人健康長壽。

有的專家還表示，如果重病老人的確不可治愈，耗費再多也無濟于事，那么子女可以將老人送往臨終關懷醫院，讓其在離開人世之前得到更好的護理和撫慰。需要指出的是，當前我國的臨終關懷醫院還比較少，實施“安樂死”也沒有法律依據，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此外，要重點整治藥價虛高、重復檢查等坑害患者的不正之風，同時搞好醫療保險和醫療公共資源的合理配置和使用，讓老百姓盡快走出“看病難、看病貴、看不起病”的怪圈。唯有如此，養老難的問題才會得以解決，重病老人遭遺棄的現象才能得到徹底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