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井百祥

《重新定向經濟學》
[英]托尼·勞森 著
龔威 譯
定價:98.00元
中國書籍出版社 2018年1月
2018年1月4日,英國劍橋大學托尼·勞森教授的第二本學術專著《重新定向經濟學》與中國讀者見面了。托尼·勞森教授于2014年1月出版了中文版的《經濟學與實在》一書,《重新定向經濟學》是在此書基礎上思想進一步升華,解答了經濟學數學演繹主義放棄“逼真”原則的歷史演進過程和社會背景,提出了重新定向經濟學的發展思路。
在經濟研究的方法論中,文字經濟學、幾何經濟學、經濟計量學同船相渡,沒有排斥數理經濟學的哲學和理性價值。進入20世紀后,數學與類似物理學的科學模型逐漸脫鉤,放棄了必須真實的限制,成為“為數學而數學”的研究形式。經濟學的數學建模使研究經濟的目的被異化為研究方法的附屬品。表現在西方經濟學的語境中,80%以上的位置都被數學建模者和計量經濟學者所占有。非主流的語言表達均被看作異端學說,處于學術的邊緣地位。勞森教授書中用實在因果論分析了主流經濟學放棄“逼真”原則的歷史過程及形式主義把研究方法變成研究目的內外成因。
有關經濟學與數學的關系,其爭論從啟蒙運動就開始了。1843年,作為自由主義學派的創始人J.穆勒(John Stuart Mill)在他的《邏輯體系》一書中提出,經濟學和各種社會科學都應當模仿天文學和物理學的方法;在社會現象中的原因合成原理是運用演繹方法的結果,牛頓物理學(力學)方法是經濟學唯一正確的方法。L.瓦爾拉斯在他的《純經濟要素》中認為,力學與經濟學具有同構性,而且經濟學研究的重要性不是方法論,而是方法本身,試圖將他的一般均衡理論公式化、數學化。
在數學界里,不少數學家反對數學公式被應用于不合適的領域。在以后的100年中,西方經濟學一直按照古典經濟學的基本思路向前推進。那么為什么“二戰”結束之后的數理經濟學又東山再起、呈漸強趨勢,而在近30年又一步登上學術的頂端?筆者從勞森教授的分析資料中概括出兩種力量:一是政治環境的壓迫力;二是科學主義的推動力。這兩種力量有一定的關聯性,又產生于不同的認識基礎。
“二戰”結束后之后,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世界在經濟學認識中有兩種傾向,一種是以凱恩斯國民收入理論為核心的左傾傾向,主張在新政基礎上的國家干預,用看得見的手來彌補市場不對稱和不完全競爭的缺陷,防止經濟周期發生;另一種是堅持資本主義自由競爭的保守立場,包括新古典主義和奧地利學派在內,堅持以市場出清和要素價格均等化的傳統理論來對抗國家觀念。兩種觀念的對峙需要某種妥協的力量,那就是對宏觀調控機制的呼喚和選擇。然而,為保留資本主義自由的純潔性,以麥卡錫主義為核心的極右運動登場了,矛頭指向的是那些有悖于自由主義思想的一切“知識分子”。因為內容的性質和求真行為總是要擔風險的,而形式結構的構建被認為不必做任何語言的過多解釋和文字說明。為要素價格均等化所設計的模型則是思想和政治上的各派都能接受的希望。
政治運動結束了,而經濟學的實證研究方法卻凌空而起,漸入佳境。
科學主義的形成來自三方面的推動力。首先,東方共產主義計劃經濟的極大成功再次被西方國家的新政選擇所證實。古典的數學真理性被自然地推到了科學實驗過程中。其次,科學研究的發展為科學主義的形成提供了現實的幫助。數學的精確計算不斷推動著對地球和宇宙的深刻認識和發現,勞森教授在剖析的過程中耗費巨大的精力關切了邏輯實在論及波普爾派、奧地利學派、制度學派、馬克思主義方法論中所提供的各種相關認識和答案。最后,電子計算機的高速發展為實證研究者提供了可信賴的工具。
以上內外大環境,可能迫使一部分經濟學者繞開經濟認識質的規定性,放棄研究方法中的“逼真”原則,片面追求數理邏輯,以創造經濟學認識頂層設計成果。勞森教授作為一名數學家、經濟學家和哲學家,經常會陷入一種悲天憫人、左右為難的情感境地。因為作為一種思維工具,數學具有嚴密的、準確的科學導向性,抽象的函數包含著豐富的物質內容,反映著內容之間的聯系和因果律。勞森教授決不是向數學本身宣戰,而是希望找到演繹主義放棄“逼真”原則的主客觀因素和歷史成因,以便廓清21世紀經濟學發展的方向與科學的路徑。在方法論的選擇中,勞森教授的批判并非一家之言,而是囊括了視野范圍內的各類相關認識。由于篇幅所限,僅從其撿攬的各種內容中節選一二,供讀者查閱。
1.堅守了物質存在的本體觀。物質的客觀存在是一切認識的基礎,這是科學本體論和哲學本體論的共同理解,并由此決定著認識視角和研究方法的取向。經濟學也不例外,失去了經濟實在的真,也就失去了任何經濟認識的信。
2.強調了批判實在論的認識觀。以強調認識的有限性與可錯性為基礎,闡明事物的內在結構和發展要求,通過批判再批判、否定與否定來達到證實或證偽的效果。正像商品交換中出現負面清單的一樣,把數學模型放在絕對科學的地位本身就失去了科學價值。
3.厘清了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界限。社會科學研究的是人,人有獨立的價值觀、情感和不同境況下的心理反應,這決定著經濟行為及引發的各種變量因素的不確定性及各種空間坐標的錯位。物理學中的牛頓力學公式和生物學中的“PVRS模型”(種群再生產選擇模型),不能輕易地套用在人類社會生活中。在社會范疇內,不同國家和民族的發展模式也不能隨便拷貝到其他國家。
4.強調了研究目的和研究方法的“逼真性”。經濟學是科學,而科學被定義為認識的真實反映。科學模型是必要的,模型必須反映客觀事物的真實存在。“為數學而數學”的數學化經濟學則脫離了“逼真性”要求。
5.遵守了自然法則和社會規則的統一。人是一種自然物,需要堅守生存中的自然法則,也要遵守人類獨有的社會規則。一種是自覺遵守的規則,如互不相殘、互相幫助、彼此關愛;一種是法律紀律壓迫下的制度遵守,如有事請假、遵紀守法。都是主觀意識和思想長久積累決定的文化表現形式。
6.提倡多元化的學術認識平臺。經濟科學的意義在于給人們一種正確的認識指南,以便于在經濟生活中做出正確的行為選擇。但世界又是開放的,除了事物本身獨有的性質結構,還廣受相關外部環境的影響,僅僅靠單一的演繹模型,很容易脫離實際、產生非理性的行為。多元化的經濟學認識和方法,有利于防止選擇中的簡單化錯誤。
7.關于經濟學前程問題。尋求物理學家和數學家的認可,是包括L.瓦爾拉斯在內的經濟學家的歷史傳統。數學家烏拉姆曾經就經濟學的科學性問題向主流經濟學集大成者薩繆爾森提出過嚴正質詢,后者花費了幾年時間思考才勉強搬出來相對優勢理論做出回答。世界經濟的不斷崛起對傳統的比較優勢理論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沖擊,這說明兩者之間還沒有找到有效的對接點。在數學的應用方面,主流與非主流能否“走向一致性”,還有漫漫路程要走。
8.關于人類解放可能性的問題。勞森教授對此命題的分析雖然局限于性別關系的再生產和轉變上,但他在承認認識或知識的相對性、經歷的獨特性和進步的可能性基礎上,提出了理論解放的概念(《重新定向經濟學》,第256頁)。在當前新興經濟的飛速發展中,在對創新思維的高聲呼喚中,這一點恰好是不可缺少的辨析。請讀者注意,到目前為止,社會研究領域中除了經濟學的實驗以外,宇宙論、倫理學、政治學、社會學、宗教學、心理學等,與數學的關系還相距甚遠。
作為中國的讀者,讀過這本書之后,我希望從中國的分析語境和分析條件出發,建立起中國的多元化經濟學論壇,讓更多符合中國文化特點的學術觀點和研究方法出現在國內外學術論壇上;希望重新整合中國經濟學研究資源,讓更多的數學演繹精英回歸到“逼真”的原則上來;希望中國的高端學術期刊放棄西方經濟學的壟斷地位,不拘數學模型降人才,給非主流的、多元化的學術研究成果以平等競爭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