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萬芊

陳墩鎮是個酒鄉。以前,每年初冬時節幾乎家家釀點酒。到了春節,每家都會拿出自家釀的酒招待親朋好友。
陳墩鎮的酒,其實每家都是不同的,叫法也不同,然大體分為三大類。一是白酒,有的稱之為老白酒。直接用鄉下產的新米釀制,白白的如米湯,醇醇的,微甜。一喝一大碗,老人小孩都能喝。喝這酒,氣勢大,酒量好的,三碗六碗九碗地喝,喝得肚里咣咣的,也就個微醉。二是黃酒,有的就稱之為老酒。老酒,色醬黃,味更醇,也是用當地的稻米釀的。陳墩鎮男人女人大多喜歡喝這酒,綿綿的,軟如瓊漿,如溫一下,冬日里呷一口,渾身暖暖的,越喝越暖,飄飄欲仙,最終怎么醉倒的也不知。誰都說,陳墩鎮這老酒,水忒深、后勁忒大。第三類便是燒酒了,淺淺的微黃,酒味足,若柜臺上打碎一瓶,半街都能聞得。只是這酒僅有鎮上的陳味酒莊釀得。釀這酒,得有拌料、發酵的廠房,還得有燒酵料、濾酒的設備。陳味酒莊釀的這燒酒,大多灌裝的是二兩半的小玻璃瓶,人稱手榴彈,價廉物美。有老喝酒的,隨手買一瓶,裝在兜里,吃早面時掏出,邊吃面邊喝酒,正好面吃光時酒也喝光了,人不醉卻紅光滿面忒精神。到了酒席,一喝一長溜的小瓶子,邊點數邊喝酒,似乎喝的就是那情趣。
鎮上的酒多了,自然也雜。有的是釀了自家喝的,量也不大,好歹也無所謂,然有些是釀了拿出來賣的。這樣一來,陳墩鎮的酒也一直參差不齊,有的價廉物美,有的名聲遠揚,有的卻名不副實,有的則是忽悠客人。自陳墩鎮開發旅游后,游客慕名來買酒品嘗的也不少。鎮上因此成立了一個酒業合作社,規定酒不好的,不讓入社。
這年冬里,陳墩鎮酒業合作社搞了一次斗酒大會。據說,這還是陳墩鎮首屆斗酒大會。各大小酒莊、酒戶,都可攜酒參加。
王老師家傳釀酒技藝已經好幾輩了,不過以前釀的酒只供親朋好友享用。去年,王老師退休在家,無所事事,便想著重拾老祖宗家傳的釀酒技藝,在自家的老院子里多釀幾缸酒,也好改善些生活。其實,王老師也不缺錢。
到了斗酒大會那日,有喝過王老師家酒的朋友來攛掇他參會。然到了斗酒大會上,輪到王老師推介自家酒時,王老師一臉懵懂,說我也不知道我家的酒咋樣。有人說,你自己釀的酒總知道自己酒的味道吧。王老師說,我真的不知道。還說自己從不喝酒,自然不知道自家酒的味道。眾人笑了,釀酒人不知酒味,少有的怪事。
斗酒大會上的評委,其實是所有參加大會的人,有游客,也有釀酒師傅。每人進會場時,可領得五枚圍棋子。每家酒莊或酒戶的攤位前,都放著一大串小酒盅和一個大碗。小酒盅是供人免費品酒的,大碗是供人投圍棋子的。按大會規則,看各家攤位前碗里的圍棋子多少定名次。
王老師拿了兩壇酒,二十來斤。可能是王老師推介自己酒的時候躲躲閃閃的,故而王老師酒攤前的人稀稀拉拉。有好事者跟王老師開玩笑說,王老師你今日不喝喝自家的酒說說啥味道,我們就不投你的圍棋子。王老師說,我實在不能喝。好事者說,那就喝一盅。王老師說,一盅也喝不了。好事者起哄,那就喝一勺。被人家纏得沒法,王老師只能硬著頭皮喝了一勺。誰料想,只那么小小的一勺酒,酒勁說來就來。王老師說,我醉了。眾人大笑。王老師眼神迷離,確有醉意,搖搖晃晃朝會場大門外走去。會場用的是鎮上的老宅,門檻高,王老師到了那高門檻前,人搖晃著竟連門檻也無法跨過,干脆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扶著門檻懨懨欲睡。眾人越發開心,你一盅我一盅,喝起王家的酒來。
說來也奇,王老師這酒,與其他所有人家的酒都不同。說是黃酒,初看酒色,卻比一般人家的黃酒醬色更濃。一喝,沾唇。抿在嘴里,厚厚的,醇醇的。喝了,盅里掛杯,嘴里回味無窮。有懂行的人說,這酒不僅用了上好的稻米,還用了好些上好的血糯。酒里的水分收得干,顯得厚,后勁更足。但老黃酒里的水分不是說收就能收的,這定是王老師家祖傳的技藝。眾人一試,果然如此。好酒,自然大家都想嘗,不一會兒,兩壇酒一下子就見了底。沒嘗到酒的不甘心,連盛酒的壇子、喝酒的酒盅都拿走了。
王老師暈暈的,回家睡覺,等他醒來,斗酒大會早已散了。待他回到會場,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第二日,酒業合作社的金社長給王老師送來獎牌。說王老師的酒得了陳墩鎮首屆斗酒大會的冠軍。王老師說,真的沒想到大家喜歡這酒。金社長說,王老師,你這酒,總得有個名吧。王老師說,就叫王家酒吧。金社長說,不行,鎮上叫王家酒的已有三家,王家酒、老王家酒、王家老酒。同行的錢秘書長說,我看就叫王一勺酒吧。
就這樣,王一勺酒一下子出了名,一時間好酒難求。然王老師也是個生意上的木訥人,他釀酒,每年就那么五大缸。價呢,一直是當初的那個價,雖說比有的酒要貴些,然從不漲價。而且,年年斗酒總得冠軍,還遙遙領先。
有研究地方志的竟找出王一勺酒的出典,說王老師祖上是耕讀人家,出過好幾位進士,做過大官。王家喜歡釀酒,就是沒人能喝酒,大多就一勺酒的量。想上去那老王家的好酒,是專門待客的。
陳墩鎮有王一勺酒這樣的好酒在頭里挺著,酒鄉的名聲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