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刑偵語境中的“群眾”涵義辨析

摘 要 在現有的關于刑偵工作群眾路線的研究中，一般把“群眾”定義為普通的老百姓，這只是一般意義上群眾的涵義。實際上，毛澤東著作中所界定的“群眾”是個相對的概念，主要包括三層含義：一是一般意義上的具有某種共性的多數人的集合體，二是處于被領導地位的下屬及單位，三是能為認識、解決某一問題提供信息、意見或建議的相關人員。因此，在刑偵語境中，“群眾”通常是指一般意義上的老百姓，同時也包括一般的偵查人員和警員，而從認識問題角度而言，能夠為查清案件事實提供信息的任何人，都應屬于“群眾”的范疇。我們首先對《毛澤東選集》中“群眾”一詞的使用進行了語篇分析，從其著作中去歸納、理解“群眾”的具體涵義。在此基礎之上，歸納分析了現有文獻對刑偵工作中“群眾”概念的闡述，比較異同，分析不足。最后，從認識的維度探討了刑偵工作中“群眾”的概念，以期對深入貫徹刑偵工作群眾路線提供有益的理論支撐和實戰指導。

關鍵詞 刑偵語境 群眾 刑偵工作

作者簡介：郭斌，青海省社會科學院政法所。

中圖分類號：D918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9.110

“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是我黨的根本路線，不僅體現黨的執政理念，而且折射著深邃的認識論內涵。從群眾路線的表述中可以看出，“群眾”是關鍵詞，是必須首先明確的核心概念。然而，在毛澤東同志對群眾路線的論述中，卻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群眾”概念。這就必須對毛澤東論述群眾路線的主要文獻進行深入研究。下面，先講一講毛澤東著作中的“群眾”涵義。

一、毛澤東著作中的“群眾”涵義

（一）群眾的一般涵義

《毛澤東選集》作為毛澤東思想的經典著作，是首選的研究毛澤東思想活的靈魂——“群眾路線”最重要的文獻。我們瀏覽了《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1991）中的159篇和第五卷（1977）中的70篇文章標題和主要內容，并根據“群眾”、“認識論”、“工作方法”、“領導方法”等關鍵詞首先選出28篇重點文章，對含有“群眾”一詞的段落進行歸納分析，再根據需要，分析其它相關文章。通過反復的比較分析，發現以下8個語段涵蓋了毛澤東同志關于不同類型“群眾”的闡述。為了便于分析，我們將這些語段按照時間先后順序排列，并對含有“群眾”的短語進行了加粗顯示。

語段1：無產階級、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的廣大群眾，有待于我們宣傳、鼓動和組織的工作。

語段2：中國的知識青年們和學生青年們，一定要到工農群眾中去，把占全國人口百分之九十的工農大眾，動員起來，組織起來。

語段3：不要罵群眾，群眾是不能罵的呀！工人群眾，農民群眾，學生群眾，民主黨派的多數成員，知識分子的多數，你不能罵他們，不能跟群眾對立，總要跟群眾一道。

在這些語段中，毛澤東同志用不同的修飾語與“群眾”組成短語來表述不同類型的群眾，每類群眾代表了一個特定的群體，因其某一共性而有別于其他群體。比如，婦女群眾因其性別不同成為特定的群體，農民群眾主要從事農業耕作，工人群眾主要進行工業生產，工農群眾共同從事物質生產，學生和知識分子群眾以腦力活動為主，黨內群眾因其政治面貌而有別于他人，士兵群眾因其軍事職能而與眾不同，而黨政軍群眾因其同處于統治者的地位有別于普通的人民群眾。

從以上分析可看出，從不同的角度，群眾可以劃分為不同的類型，但無論怎樣劃分，確定毛澤東著作中的“群眾”通常指具有某種共性的多數人的集合體。這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群眾”的涵義基本相同：“群”一般指同類生物（包括人）的集合體；“眾”專指人的集合體；因此有“獸三為群，人三為眾”的說法，這里的“三”是虛指，意味多數，但可以理解為數量要求的最小值。“群”和“眾”組合在一起，強調人數的眾多。如荀子說：“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這種語境中群眾的概念是描述性的，強調的是人的數量，“并不含有價值判斷，沒有褒貶，甚至也沒有政治意義，并不特指某種政治角色”。據此，從一般意義上而言，只要一定數量的個體以某種組織方式（無論是嚴密的還是松散的），為了某種目的（學習、工作、政治）或是從事某種職能（耕作、生產、警務、軍事）聚集在一起就可以成為一類“群眾”。

（二）領導與被領導關系中的群眾

當然，僅停留在一般意義上還無法詮釋毛澤東思想中群眾的深層涵義。毛澤東同志多次強調，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是馬克思主義的活的靈魂。我們在理解“群眾”涵義時也須作具體地分析。在毛澤東的著作中，通常用群眾來表述處于被領導地位的多數人的一方，尤其常見于黨與群眾、政府與群眾、干部與群眾、軍隊與群眾的關系之中，而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依據具體情況而定，并非是絕對的。黨外群眾指不具有共產黨員身份的社會成員，尤其是作為普通公民的農民和工人，他們是基本群眾，是群眾的主要成員。黨外群眾處于被領導的地位，而共產黨作為整體，處于領導的地位。在共產黨這個特定的群體（階級）內部，對于黨的領導機關而言，那些處于非領導職位的普通黨員就是黨內群眾。黨外群眾與黨內群眾都處于被領導的地位，但黨內群眾由于擁有黨員的身份而有別于普通的黨外群眾。

由此可見，在理解群眾的涵義時，要依據具體的領導與被領導的對立統一關系具體地分析哪些人屬于具體工作中的群眾。對于領導者而言，群眾不僅包括普通的老百姓，而且也包括下屬和下級單位。領導者密切聯系群眾，既要親身參加社會實踐，直接聯系基層群眾，更要密切聯系下屬和下級單位，即內部群眾。領導者只有以身作則，形成上級密切聯系下級（內部群眾），下級密切聯系（外部）群眾的良好作風，才能充分調動各個層面群眾的積極性，集思廣益，保證領導與群眾相結合的工作方法在認識、解決問題中環環相扣，落到實處，不流于形式。

二、現有研究關于刑偵工作中群眾的概念

在現有研究中，對刑偵工作中“群眾”概念的探討包括以下層面：一是傳統的主體群眾，包括一切遵紀守法的工人、農民、知識分子等勞動者。這與毛澤東同志所表述的“工農基本群眾”涵義相符，是普遍接受的概念。二是特殊層面的群眾，包括犯罪嫌疑人、在押犯和有前科人員，但不屬于敵我矛盾的群體。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將這一群體納入群眾的范疇能擴大群眾基礎，拓展新形勢下群眾路線的新路子。羅瑞卿也曾把犯罪組織中的普通成員劃為一類群眾，如他曾說“對青紅幫的廣大群眾是應該爭取和可以爭取的”。羅瑞卿將青紅幫中的廣大成員稱為“群眾”，進一步證明了毛澤東論述中的群眾的一般涵義，即具有某種共性的多數人的集合體。三是“從不同部門角度分析，刑偵部門是偵查破案的主力軍，其他部門都是群眾類的偵查力量”。這種提法的目的在于改變基層所隊失調、打防脫節、重點人口管理和情報資料建設交叉重復等問題，最大限度地發揮公安整體作戰優勢。這一分類角度有了較大的突破，拓展了刑偵工作中群眾的內涵。四是依靠群眾方針中的“群眾”不應當狹隘地理解為“人”， 而應將社會中的企事業單位、機關、團體等組織都納入“群眾”概念的范圍， 依托社會資源優勢更好地推動偵查工作的進程。五是從專業知識的角度，有的學者提出了專業群眾的概念，包括技術專家、學者、會計師等。專業群眾實際上也是具有某種共性的多數人的集合體。六是有人認為“偵查中所指的群眾是指除犯罪者之外，不與犯罪者同流合污的人，他們都是偵查人員依靠、團結或爭取的對象”。這一定義過于狹窄，并有“有罪推定”的嫌疑，不僅不利于在偵查階段對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的保護，而且不利于對犯罪嫌疑人及其家屬的挽救教育工作。偵查階段的嫌疑人，未必都是真正的罪犯。在偵查階段將這些人排除在“群眾”范疇外，潛在的危害非常大。

必須指出的是，群眾路線理論形成于革命時期，毛澤東同志當時主要圍繞“革命”這一中心任務，從階級斗爭的維度，對不同類型的“群眾”進行分類，這在當時無疑是正確的維度。正因為此種歷史背景，“群眾”一詞長期以來帶有濃重的政治色彩，常與“敵人”、“反革命”、“階級斗爭”等政治用語聯系在一起，“鋤奸”、“肅反”也成為公安工作的主要任務。然而，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新時期，階級矛盾雖然還會在一定范圍內長期存在，并在一定條件下有激化的可能，但已不再是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當前我國的主要任務是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建設富強文明民主的法治社會主義國家。在大的歷史背景下，刑偵工作的中心任務不再是“除奸”、“肅反”，而是如何解決“犯罪”這一社會問題。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從認識和解決“犯罪”這一具有普遍性的社會問題的維度，更理性、更全面地理解和豐富刑偵工作中“群眾”的涵義，以便更好地依靠群眾集體的智慧和力量，認識和解決犯罪問題。

三、偵查認識過程中警察與群眾的辯證關系

偵查過程其實也是一個認識過程，偵查員是這個認識過程的組織者和指揮者。按照是否處于組織者或指揮者的地位，可將群眾分為兩類：

（一）警察以外的群眾

如社會上的自然人或各種社會組織，在偵查破案的過程中，他們居于輔助、參與地位，是后備偵查力量。也有的是一般意義上的工農群眾，他們不參與偵查破案，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也有的是特定類型的“群眾”，他們能夠為偵查破案中遇到的難題提供有效信息、特定幫助，這類群眾是偵查人員偵查破案的重要信息來源。

（二）警察內部的群眾

主要是指一般警務人員以及偵查人員。對于偵破案件活動而言，偵查員處于組織者地位，其他警務人員主要是協同作戰，配合作戰。在偵查隊伍內部，指揮員處于指揮者的地位，其他偵查人員是指揮員必須依靠的負有偵查職能的“群眾”。尤其重要的是，從思想認識深處，每個偵查員、指揮員必須把自己看作是偵查認識過程中的一名“群眾”。這種觀念既有法理依據，又符合現代國際警務理念。

首先，在法理層面，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我國警察法規定，人民警察必須是公民。從法律意義上講，群眾不一定具有公民的資格（如在我國居住的外國人），但每一個公民必然屬于某一類群眾中的一員。因此，警察必然是群眾中的一員。

其次，現代警務理念強調“警察就是民眾，民眾就是警察”，“為社區的福祉，每一個公民都有義不容辭的看護職責，警察不過是拿報酬、盡全職看護的民眾而已”。從這個角度來講，“警察就是群眾，群眾就是警察”。刑偵人員只有將自己視為普通群眾的一員，才能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得到群眾的衷心支持，刑偵工作才能變成有源之水。

最后，從認識論角度而言，每個刑警將自己看作是普通群眾的一員，對于克服偵查辦案中的經驗主義和主觀主義，有著重大指導意義。一起案件的偵查，在本質上是理性認知不斷深化的過程，偵查人員利用勘驗現場，走訪證人、被害人等方法，把分散的信息集中起來，然后通過案情分析，將偵查人員的意見集中起來，做出相應的偵查假設。根據這些偵查假設，再到群眾中去逐一核實每一條信息的真實性，直到查清犯罪事實，鎖定并抓獲犯罪嫌疑人。在這個認識過程中，如果每個偵查人員能將自己看成是一名“群眾”，自己的意見也只是眾多的群眾意見中的一個信息源，其正確與否也是需要懷疑和驗證的，那么在分析案情時就會以更客觀的態度進行驗證，理性地分析所有的信息，得出更準確的分析判斷。相反，如果偵查員，尤其是指揮員，只相信自己的偵查經驗和判斷，就會犯經驗主義的錯誤，甚至貽誤戰機。

另外，偵查人員、指揮人員由于長期從事偵查工作，其偵查經驗、辦案直覺都不是普通群眾可以比擬的，其在分析案情、推理判斷方面會有更高的準確率，因此其意見、想法也應得到更多的重視。但仍需注意，現實偵查的環境是復雜的，任何人的分析和推理，都存在一定的主觀性、片面性，甚至是錯誤的。因此，偵查經驗再豐富的指揮員，其個人意見也不能被視為真理，一定要辯證分析。近幾年暴露出來的佘祥林、趙作海、張平、張高輝、呼格吉勒圖等殺人冤錯案中，雖有諸多客觀因素的影響，但每起案件背后都暴露出一定的長官意志、主觀臆斷等嚴重問題。如果偵查辦案人員真正客觀公正地看待與核實每一方“群眾”（包括嫌疑人）的意見，這樣的冤錯案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四、刑偵辦案中對于群眾路線的貫徹與踐行

走群眾路線，這是刑偵辦案的重要原則，但并沒有具體的操作規范，“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也不能靠強制執行，更多地是靠說服教育，讓群眾自發地去行動。有些刑警認為，群眾路線是一種工作方法、指導意識，要因人而異、因地制宜，具有良好的靈活性。毛澤東同志曾指出，群眾路線的踐行，要反對官僚主義作風與主觀主義作風，他將官僚主義歸結為以下兩點：一是領導者與被領導者相脫離；二是領導者不了解群眾疾苦，不了解稍遠離自己工作機關的單位的實情。可以說，只要是有上下級的地方，涉及認識問題、解決問題，就必然會有如何踐行群眾路線的問題，而就刑偵工作來說，如何踐行和貫徹群眾路線，往往在于刑偵領導的工作能力。

首先，刑偵領導必須樹立民主意識，有民主作風，通過民主集中的方式來集思廣益，作出決策，杜絕一言堂現象。在部分地區的個別單位，有的刑偵領導不重視集思廣益，靠“拍腦門”的方式來開展工作，導致大量案件難以告破，而新上任的領導堅持民主集中制，發揚民主作風，多起案件相繼告破。不少刑警認為，如果刑偵領導主觀臆斷、不民主，就會失去廣大刑警的支持，刑偵領導應當做到民主作風，果斷而不武斷。

其次，刑偵領導也不能光聽匯報，不去實踐。毛澤東同志曾指出，擔任領導工作的人，必須親身參與實際調查，不能單靠報告來決策和行事。同時，刑偵領導也不必事事躬親，但其決策能力的提高往往會極大地樹立個人威信，更有效地促進刑偵工作的開展。

再次，刑偵工作也必須依靠外部人民群眾。犯罪發生后，群眾不僅掌握能夠用于破案的信息，而且具有發現犯罪信息的潛能，因此，借助大眾傳媒去收集這些信息是犯罪偵查的有效路徑。同時也要集中解決群眾所關心的熱點問題，身懷愛民之心，恪守為民之責，力行親民之舉。凡事成于真、興于實，敗于虛、毀于假。開展群眾路線要徹底打破“圍城”、“玻璃門”和無形的墻的心態，多深入基層，多深入群眾，多接接地氣。只要群眾認定的“好事、實事”，就堅持不懈地走下去，確保不走調、不變形、不走樣，如此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和效果。

偵查破案，是一個逆向剖析犯罪行為的過程，這一過程充滿了復雜性、對抗性，對偵查辦案人員的綜合能力提出了嚴格要求，相關人員必須堅持群眾路線，充分依靠群眾的智慧和力量，全面、客觀地收集信息和證據。從認識案件事實維度出發，我們應當把每一個人，包括我們自己，都視為“群眾”中的一員，視為了解案件真相的一個“信息源”。只有這樣，偵查人員才會客觀對待每個人提供的信息，仔細分析嫌疑人的辯解，理性判斷真偽，利用好一切可用的信息，最終識破案件真相。有了這種平等意識，才能真正建構起水乳交融的干群關系、警群關系，增強刑偵隊伍在人民群眾中的威望，得到人民群眾的理解與信任，使群眾路線發揮更大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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