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死者隱私利益,是死者人格利益中一項具體利益,即指自然人死亡后,有關其隱私方面的利益。由于公權力所代表的社會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之間的現實不平等性、死者地位遠低于生者等原因,導致刑事偵查過程中死者隱私利益遭到“合法、合理”的侵害。為保護死者隱私利益不受侵犯,本文認為需要采取提高偵查人員素質、限制偵查權、提高偵查技術和適當補償等法律規制措施,積極化解死者人格利益與刑事偵查權之間的沖突。
關鍵詞 死者隱私 刑事偵查權 公權力 私人利益
作者簡介:陳正月,安徽科技學院人文學院。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9.107
一、問題的提出
刑事訴訟的目標在于懲罰犯罪、保障人權。這里所說保護人權的主體,具體到某一刑事案件中更多的是被害人的人權。在被害人不予追究的意愿下,偵查機關基于懲罰犯罪這一目的,合法侵害被害人權益。目前我國對于刑事偵查權的規制也往往只涉及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保護問題,作為刑事偵查法律關系中的死者隱私利益目前還處于現實無保護且被社會普遍認為無保護必要的階段,這一現象應如何定義?
傳統觀念下的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的不平等性,也直接導致刑事偵查過程死者人格利益往往被忽視這一現象,此時國家更不能基于公民對于一些公權力的下意識服從,便忽略對私權利的必要保護。正如刑事偵查法律關系中逐漸發展的有關犯罪嫌疑人權利保護機制一樣,伴隨公民權利意識的不斷提高、權利本位法律觀念的發展、刑事偵查過程牽涉了廣泛的死者隱私利益,因此刑事偵查過程中有關死者隱私利益保護引起越來越多的重視,這就要求國家應初步建立起有關死者隱私利益保護的法律制度。
當今最主要的問題是如何最大限度的緩解、消除偵查權與死者隱私利益之間的沖突。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在于:正確認識偵查機關所保障的社會公共利益與死者隱私利益之間的關系;正確選擇有效的解決機制,從死者遺愿、公共利益、案件本身的社會影響和社會危害性等多角度考慮,以此來平衡偵查權所保障的利益與死者隱私利益;正確認識公權力與私權利的關系,不能一味的將公權力置于私權利之上,將社會公眾利益置于私人利益之上;同時也應該意識到,偵查權與死者人格利益并不是完全對立的關系,偵查權并不總是以死者人格利益的敵對身份存在。
死者隱私利益往往被“合理”侵害,這一現象普遍存在于刑事偵查過程中。如下擬制案例:某日小王到父親王大海家中,發現王大海靜躺在床上,發現已經去世,旁邊留有一份王大海親筆書信,信中強調不讓小王追究其死因,并且囑咐他的所有隱私物品如日記本、書信等任何人不得侵犯,并要求將它們與自己一同火葬。但是小王覺得其父王大海的突然離世或許另有隱情,但也無法認定死亡是否為他人所為,小王遂選擇報案,后公安局刑警偵查過程中將其父很多私人物品帶走,其中就包括王大海的日記本、書信等很多私人物品。此時小王想維護其父隱私,但是偵查機關基于偵查權將這些隱私物品暫時占有,小王陷入焦慮,覺得愧對其父王大海的遺愿。從上述案例中顯而易見,偵查機關有權為調查事實查看死者隱私物品,這符合法律規定。是被刑事訴訟法所賦予的權力。那么死者遺愿所表達的對于個人隱私完整不受侵犯的強烈愿望,是不是在面對公權力時無保護的必要?對此,我們需要解決的是:對于死者隱私利益是否有保護的必要?以及這種保護是否有合理依據?死者隱私利益在公權力面前為何總是作出讓步的原因?死者隱私利益在與公權力發生沖突時為何需要被最大程度保護?對與死者隱私利益的保護應如何著手去做?
二、死者隱私利益保護的意義
死者隱私利益,是死者人格利益中一項具體利益,即指自然人死亡后,有關其隱私方面的利益。數年來,對于死者人格利益的性質問題,我國理論學界一直存在爭議,包括死者權益保護、延伸保護、法益保護、近親屬利益保護等,至今并無確定的、得到統一認可的理論。但從民事領域的權利主體演變歷史來看,死者的人格利益應給予保護的觀點已逐漸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可。
傳統民法對于死者人格利益遭受侵害并不給予保護,也未有給予保護的觀念,如當今刑事偵查中關于死者隱私利益亦未得到關注一樣。此基于兩個基本原則:首先,自然人權利能力始于出生終結于死亡,自然人死亡意味著權利主體資格亦不復存在,人格權利便無從談起;其次,人格權利具有專屬性,不得隨意轉讓繼承。根據上述兩個原則可得出基本的價值判斷,即自然人死亡之后,人身、權利均歸于消滅,不再是法律保護的主體。如此看來,這種觀點仿佛合法合理,符合社會一般人的認知,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在人死亡之后,其基本人格譬如名譽、隱私、姓名、肖像遭到不法侵害時就無保護的必要?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僅僅依據人們的道德倫理意識、“死者為大”的傳統觀念,也決不允許他人對死者作出不敬的行為。
伴隨著社會的發展,在人格權為人們所普遍重視,人格權侵權案件大量涌出,直至死者人格利益受侵害之訴的提起,使死者人格利益保護問題引發社會廣泛關注。那么傳統民法便十分有必要為適應社會發展和權利保護作出適當調整。既然侵害死者人格利益的行為可能造成社會矛盾、沖突,帶來社會危害,那么它們便有可能、有必要受到法律的調整。應當指出,一個國家的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條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呈現出動態的發展變化狀態,使得人格權法調整的對象、方法、價值判斷亦呈現出發展變化的態勢。法律對于社會關系的調整要符合社會現實生活,社會現實生活是發展變化的,法律就需要跟得上這種變化。
死者隱私利益保護的意義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 有利于促進社會進步
滿足社會道德和文明的發展需求。有些人一生奉獻也許只是為了青史留名,若可以肆意踐踏死者隱私利益,將不利于為生者奮斗精神的發揚。社會的進步要依靠生者的不懈努力,只有維護這種名垂千史的偉大理念,才能促進生者積極努力追求崇高目標,從而完善人的發展,推動社會的進步。
(二)有利于維護良好的社會風尚
保護死者隱私利益是“尊重死者,死者為大,緬懷逝者”的基本情感需求。中國傳統文化自古就注重孝道,延續至今,這就決定了人們對于先人尤為尊重,如墳墓,祭祀的發展都是基于對死者的尊重之情。如果允許死者隱私利益被隨意侵害,這有悖倫理人情,無法得到社會認可。
(三) 有利于維護社會公共利益
對于一些侵犯死者隱私利益的行為,在無近親屬代為保護的情況下,且對社會造成重大不利影響的,有關機關也應當有權提起訴訟。例如“誹韓案”,若有人隨意詆毀已逝偉人,揭露其隱私,這必將打破人們一直崇尚的某種精神,造成嚴重社會負面影響。這就與國家所要發揚的、有利于社會發展的理念相沖突。若此時并無近親屬為之提起訴訟,便需要國家有關機關提起公益訴訟,以維護社會秩序,保障社會公共利益。
(四)有助于安慰死者近親屬(限于死者近親屬還在世的情況)
無可厚非,死者近親屬與死者關系最為密切,對死者人格利益的侵犯往往會給其近親屬帶來嚴重的精神損害。對于近親屬來說,這種侵害自己已逝親人的行為是十分惡劣、不可饒恕的,此時法律的保護對死者近親屬是極大地精神安慰,有著重要的意義。
三、我國死者隱私利益和刑事偵查的沖突及原因
基于死者隱私利益作為重要的人格利益之一存在且會遭受侵害這一客觀事實,那么為何死者隱私利益讓步于公權力的行使這一現象普遍存在?關于死者隱私利益與刑事偵查權發生沖突往往有如下幾方面原因:
(一)公權力的強制性
權利的自力救濟性、軟弱性同權力的強制性、擴張性性質的對比。決定了當權力和權利發生沖突時,權利必然是處于十分不利地位的 。
權力的強制性具體表現在,權力往往是由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的,而對于權力的反抗往往伴隨著暴力的壓制,國家作為權力實施的強有力的后盾,具至高無上的社會地位,以維護國家統治和社會關系。偵察機關是最具代表性的權力機構,偵察權的強制性則是導致死者隱私利益容易受到其損害的最主要原因。設想一下,如果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隱私不受偵察權的約束,那么這種利益沖突必然不會出現。要明確公權力所維護的利益與死者隱私利益是平等的,不容許權利的必須讓步,在面對其沖突時,應該重點在于權衡各方利益。要知道不是所有私人不雅都需要公布于世,不保護死者隱私利益,將造成社會過度透明,影響社會風氣,使生者不安,死者不息。
(二)公權力的不對等性與擴張性
權力的不對等性體現在,其單向性的“命令——服從”的運行方式。具體表現為,個人對于刑事偵察機關的違法或不當行為,不具有同偵察機關同樣的直接通過采取強制行為解決的權力。這種顯著的不對等,直接導致個人權利與偵察權發生沖突時往往處于弱勢地位。
權力的另一特性則是具有擴張性。權力擴張性,又稱權力的延展性,意指擁有權力的人會潛意識擴大其權力范圍。在刑事偵查法律關系中,擴張性往往促使偵查機關一味追求破案效率、樹立威嚴以達到恐嚇犯罪的目的,從而導致其權力無意識的擴張,無節制適用權力暴力,忽略人權的保護,甚至使人權范圍被強制狹隘。如果權力不受限制,必然使法治走向反方向。伴隨社會關系的變化,犯罪數量和破案難度不斷增大,導致偵查機關壓力增大,因而也就無意識擴張其權力。此外公眾往往對這一現象有很大的包容性,但是權力與權利往往表現為此消彼長的關系,權力的擴張必然使權利縮減,權利與權力的沖突必然顯現。
(三)社會傳統法律觀念
基于我國傳統的法律文化,人們普遍缺失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平等的觀念。因為國家權力往往代表著社會公共利益,而人們普遍接受了公共權力高于私人權利的觀點,并且在面對與公權力的沖突時也自覺作出讓步,忽視了個人權利的保護。這種不平等觀念根深蒂固,導致權力與權利界限的模糊,沖突的擴大。人們應正確認識“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僅適用于公民與公民之間,同樣適用于公民與國家之間。刑事偵查法律關系中,有關犯罪嫌疑人的保護,就是突破這種觀念才得以發展。伴隨社會維權意識的進步,刑事偵查中死者人格利益往往被“合法、合理”侵害的現象同樣應該受到重視,只有邁出一大步,沖破傳統法律觀念的束縛,才能進一步使權利得以廣泛保障,維護社會關系的平等、公正、和諧。
(四)國家的思想教育
中國古代,注重教育百姓遵守“三綱五常”,“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等一些思想。這些思想均表現傳統統治注重宣揚一種大義、為國奉獻的品質,而利己主義被看做是有害社會的思想,應遭到唾棄和摒棄。這是一種強調國家本位、義務本位的觀念,缺乏權利本位、權利優先的法律思想。權利關系上有失平衡,存在公權力強勢,私權利弱小,重公權輕私權的現象。
當代治國理念講究民惟邦本,這就要求國家應強化民主法治理念,切實保護私人權利。正確認識到公權力與私人權利密不可分的聯系,應將其置于同等地位,予以平等的保護。
四、死者隱私利益和刑事偵查權沖突的法律規制
保護死者隱私利益,有助于完善人權保護機制,符合以人為本的社會根本理念,符合人權發展潮流,有助于社會進步,有助于構建現代化文明和諧社會。從以下幾個方面出發,將有利于緩解死者隱私利益與刑事偵查權的沖突,為死者隱私利益的保護打下基礎:
(一)限制偵查權
制約國家權力的根本目的在于保障公民權利。在刑事偵查過程中,往往以追求懲罰犯罪為主要目的,這必然導致當事人利益尤其是死者利益被忽視的問題。由于刑事訴訟法承擔著懲罰犯罪、保障公民人權的雙重重任,這要求偵察權的行使不能一味以追求懲罰犯罪為目的,而忽略保障人權。偵查權的行使,作為刑事訴訟活動基本環節,不僅能夠保障案件的質量,同時也能充分展現刑事司法的文明與人道理念。因此公權力的限制十分必要。為防止偵察權的不當行使侵犯死者隱私利益,就要求刑事司法權必須受到其他權力或者權利的制約。目前我國針對刑事偵查關系中有關犯罪嫌疑人的保護機制已逐步完善,其主要方式就是通過限制偵查權。現針對死者隱私保護問題便可以借鑒犯罪嫌疑人保護措施,通過設計、建立有效的權力防范控制機制,對偵查權予以適當的限制,以抑制刑事偵查權的行使的外延不斷擴大,從而維持偵查權行使的安全秩序,保障偵查過程中死者人格利益。
(二)提高刑事偵查技術
刑事偵查過程中之所以經常侵犯到死者隱私利益,大部分是受到有限偵查技術條件的制約。在偵查犯罪時,由于受到偵查條件的技術限制,使得偵查人員過多依靠當事人(更多的是受害者)來突破犯罪,這必然造成受害者隱私過多的被公開,對于死者來說,查看其隱私以突破犯罪就更為常見。為最大程度避免偵查過程中對死者利益的侵犯,就需要國家及整個社會積極探究、創新、發展科學技術,使刑事偵查技術進一步提高。偵查技術的發展有利于偵查機關更加有效地突破犯罪,限制其通過過多干涉死者隱私的方式來查明案件事實,有利于平衡私權利與公權力的關系,化解兩者沖突,使死者隱私利益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護。
(三)提高刑事偵查人員基本素質
提高執法人員基本素質。作為行使權力的主體,基本素質對其行為起著支配作用。提高執法人員基本素質,強調的是執法人員法律素質。法律素質是作為執法人員必須具備的職業素養,包括法律思維能力、法律表達能力及法律事實的探索能力。死者隱私利益的保護尤其需要執法人員提高自身探知法律事實的能力。探知法律事實,即調查、搜集、制作、組合、分析、認證法律事實。這決定著偵查效率,以獲得最大的執法效益,這對死者隱私利益保護與否起著重要作用。盡可能避免或減少對死者隱私利益造成損害,以建立一個盡可能使公權力所需要維護的公共利益與死者利益都得以實現的自由平等法律秩序。
提高執法人員平等意識。這里的平等不僅僅指生者相互間的平等地位,更是死者與生者的平等地位。作為享有重要偵察權的主體,只有在觀念上視死者為“平等人”,將其立于和自己一樣的地位和其他生者同樣的地位,其利益一樣神圣不可侵犯,才能避免對其濫用權力,做到合理行使偵查權,使死者隱私利益得以保護。
提高執法人員人本觀念。即執法人員應當以人為本,在打擊犯罪的同時,不能過分忽略死者隱私利益,打擊犯罪固然重要,但是保障人權是刑事訴訟目的的根本。為了防止刑事偵查過程中執法人員濫用權力,則必須培養其以人為本的觀念,注重人權、保障人權。不僅保護生者人權,死者人權的保護也同樣重要。
提高執法人員義務觀念。執法人員應正確意識自己所承擔的社會責任,不僅要承擔起法定義務和道德義務,還要對自己的行為選擇負責。做到不逃避推卸由自己過錯而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和道德責任。國家權力的行使須以民利為準則,做到一切工作都是為人民服務。執法人員只有正確定位自己義務,才能在行使權力時注重保護國家、社會、人民的利益。
(四)死者近親屬適當補償
當死者利益受到刑事偵查權合法侵害時,國家應切實地承擔責任。由于刑事偵查過程對于死者隱私侵犯往往是合法的,那么就有必要通過給予死者近親屬以一定的金錢補償。公共利益與死者利益應當受到平等保護,可是國家在某些時候必然需要面對這兩種利益的沖突,此時就需要權衡兩種利益,選擇更需要得到保護的,如若不可避免的對死者隱私利益造成損害,那么便可以通過給予適當補償的方式,使這種損害被降低到最小。這就需要對死者人格利益受損害現象規定相關賠償方法。對于故意為之的損害,需要承擔賠償責任是無可厚非的,且我國法律已對此作出反應。而對于刑事偵查中不可避免的損害死者人格利益的行為,我國目前并無相關法律予以防范,這往往加劇死者人格利益與刑事偵查權的沖突。此時,國家對于這種無保護狀態的現象應作出積極反應,通過給予死者近親屬適當補償就十分有利于解決這種沖突。
參考文獻:
[1]王澤鑒.人格權保護的客體與展望——人格權的性質及構造:精神利益與財產利益的保護.人大法律評論.2009.
[2]祝建軍.人格要素標識商業化利用的法律規制.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
[3]惠毅、鄧巍.論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之關系.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
[4]孟軍.國家侵權、國家責任與權利救濟——以刑事偵查為視角.行政與法.2008(6).
[5]廖夢園.社會沖突治理中公權力與私權利平衡研究.南昌大學.2016.
[6]宋佳、張目強.論我國刑事偵查權控制機制的完善——兼評外國刑事偵查權控制機制.安徽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
[7]張文顯.法理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8]畢可志.利益平衡機制的行政法表達.吉林大學.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