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水池塘（外一篇）

她起身曬衣服去了，石板周圍還有一圈圈的漣漪。水永遠清亮，那時我還沒有讀到“青苔半浮石半濕，浣紗人去不多時”這樣的美好詩句。——題記

春水渙渙，池塘水滿，高大古老的杏樹繁花滿枝，一半在敞亮開闊平整的屋場上招搖，一半在清亮亮的池水上照影。童年的印象如此清麗鮮明，我經常午夜夢回。

在湖北中部有“荊楚門戶”別稱的荊門，東、西、北三面高，東接大洪山之毓秀，北枕荊山之靈脈，南擁沃野舒展的江漢平原。整個童年及少年時代我只熟悉我生活的彈丸之地。在漢江中下游的平原湖區，在江漢平原向和緩的丘陵過渡的地帶，是我長到十歲的童年坐標之所在。站在池塘的埂上望過去，綠油油的秧苗迎風招展，依稀可以看到垂直距離約千米以外的另一個自然村落的依依墟里煙。

它的地理位置準確說不屬于江漢平原了，可是說它是平原深處才恰如其分。數不清的良田分布其間，當漳河水庫的優質灌溉水汩汩流來，望不盡的綠野一片生機。“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白鷺有優美的身段，它知道自己飛起來時的美嗎？尤其是那無邊蔥綠之稻田、三三兩兩人家屋檐和清澈水流作背景時。白鷺歇息在老水牛的背上恰是經典的田園畫面，據說騷擾老水牛不得安寧的牛虻是它們喜愛的美食，白鷺美麗優雅地享受美食之時，老水牛得以安逸舒適，搖晃著短小的尾巴愜意地享受地頭青草的美味，自然界的生物鏈是美景的構圖成因，渾然天成。

那年到新洲舉水河附近看到人煙稠密的村莊，不免感嘆難怪孔子迷路而問津，所知不豐的人總是囿于經驗。我出生的這個寧靜的村莊不過八九戶人家，被田疇沃土包圍。蜿蜒流過的河流在平原上畫出秀美飄逸的弧線，眾多的池塘湖泊宛如亮晶晶的鏡子映照著藍汪汪的天。

春天家門口清清池塘里的藍天最是深邃，倒映著天上的樓閣。我曾凝神佇目許久，覺得萬一跌進去要多久才能抵達深宮白玉的墻壁，才凜然驚醒，我曾數度為這樣的水底世界迷惑發呆。

石板是池塘的標配。媽媽在潔白的石板上淘米洗菜，也在這兒洗衣裳，她起身曬衣服去了，石板周圍還有一圈圈的漣漪。水永遠清亮，那時我還沒有讀到“青苔半浮石半濕，浣紗人去不多時”這樣的美好詩句。

杏花開了，一樹繁花映春水，讀王安石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美妙沉醉難言，記憶中的杏花倍增其生氣與清新靈秀。杏樹的樹干在岸上，三分之一的枝干橫斜在池塘上，弟弟上臂掛在主枝上，用腳搭在水面凌空的枝丫上玩兒雙杠，我羨慕又害怕，他懸空晃悠著搭過去倒掛金枝扮鬼臉，得意洋洋，水面上悠悠飄著幾朵落花。

等葉間結了好多小青杏時，我新買的藍色涼鞋就上腳了，怎能不到水里感受夏初的清涼呢？站在石板上，水剛沒過腳面，我孤芳自賞地看著一雙少女的腳，真美！那時我真的是被《兒童文學》《少年時代》《小說月報》《今古傳奇》大雜燴似的少兒文學或成人文學期刊所包圍的孩子，多多少少與小伙伴有些格格不入，內心孤獨而甜美。甜美的記憶還可能與小時候得到較多表揚有關聯。小時候的我相對于一門心思貪玩的小伙伴們很善于背書，小學校長曾經在全校大會上夸大其詞地表揚我這個其貌不揚的古怪女孩，表揚我時的高音喇叭大得如雷貫耳，自那以后我才能名副其實，繼而飄飛，課文還沒學，超前背了兩三篇了——美麗的西沙群島、燕子剪刀似的尾巴、農夫捕魚的小舟……這些小學課本里的畫面深深定格在我的腦海里。令全世界兒童著迷的《一千零一夜》，那時令我神魂顛倒，我盼望有阿拉伯神毯，能一日千里，盼望有阿拉丁的神燈，能輕而易舉地達成所愿。

放學了，小伙伴們走在回家的路上，笑也放肆。抬眼一望，大片大片的紫云英在晚風中翻滾，華麗的紫色鋪展開來像宮廷里富麗堂皇的地毯，可是任何華麗的地毯也不能與之媲美——紫云英那么廣闊，那么輕盈，打好多滾兒也滾不到邊際，還透著似有還無的美妙清香。

這是屬于平原少年的美好記憶。這生機勃勃的平原，賦予我自然美的最初啟蒙，是我成年后經歷風霜成長的巨大精神力量。

一院有花春晝夜永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個院子？

袁枚在《隨園詩話》里記載這么一個故事：年少俊秀的讀書人尤琛，路過湘溪野廟，見廟里的紫姑神塑像甚美，于是題詩曰：“藐姑仙子落煙沙，冰作欄桿玉作車。若畏夜深風露冷，槿籬茅舍是郎家。”藐姑仙子感念多情書生愛憐的深情，月下造訪槿籬茅舍，叩門相贈絲囊，以助文思，尤生自佩戴錦囊后，即登科出宰。槿籬茅舍是書生的家，清雅寧靜，也許還透著書生的清寒，若是高樓N座N層，非但摩天大樓座座相似難尋覓，叩門驚擾鄰居也是煞風景。

木槿的自然成籬，是土砌的垣墻周庭，還是石頭的，或是木頭的或是鐵藝的不論，有一方種植蔥蘢的空間即可。“那用踏春郊外去，芊芊草色上階除”，小院子的春意連著院墻外的芳草碧連天。

自然界的許多花木都有動人的容顏儀態，令我們心動的花草就宛如一場邂逅，林和靖愛梅專一癡絕，可愛又可嘆，可是鐘情一花太令人拘束，在花草的世界里能容我們放縱一回，放肆做一個迷戀花花世界的浪子嗎？

茉莉清秀小巧，薔薇嬌俏嫵媚，杜鵑有白色有粉色的，白色的有如梔子花般秀麗清雅，粉色的浪漫熱烈，黃色的木香爬滿院墻，枝干壯碩的桂花十里飄香……唯有一院，安放花心人的九曲柔腸。便是那些不開花的樹呢，在院子里可以美得不像樣，栽幾棵竹子以邀清風吧，中國人對竹情有獨鐘似乎無一例外，栽一株長松以掛明月，夜來酒飲倍增興致，讓小小的紅楓探詢何時秋意漸濃，看小小的菖蒲在院子里無懼風雨，任爾東西南北風……

有大大的落地窗對著花木，獨坐窗前時，“鳥立樹梢徐落果，風來檐隙自翻書”。某些時刻，三五知己煮茶閑坐，“挑燈風雨窗，往事從頭說”，不開燈的話，有月色朦朧，蟲聲唧唧。

打理一院花草絕非易事，如甘心情愿赴一場蕩氣回腸的戀愛，焦灼忐忑驚喜甜蜜甘苦自知。

院子里理應有一株垂柳，風里雨里搖曳生姿，或許，依依楊柳能系住轉蓬之身，使那些以旅行的名義行走的人不再在廣闊的大地上流浪。

院子有詩意，有故事，我想有個屬于自己的院子。

作者簡介：小雨，本名靳小雨，系武大附中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