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傳統責任框架下,機動車之間的交通事故歸責方式適用過錯責任;機動車對非機動車、行人適用無過錯責任,但基于自動駕駛汽車主體地位的特殊性,需要在現有框架下,對歸責方式進行補充。
關鍵詞 自動駕駛 過錯侵權責任 產品責任 無過錯責任
作者簡介:鄧雯宇, 首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法律系。
中圖分類號:D923.7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9.040
一、在傳統責任框架中存在的問題
(一)過錯侵權責任
如前所述,自動駕駛汽車作為可以完全自主行為的產物,缺乏對其進行直接操控的特定個人,故當自動駕駛汽車在實際運行過程中,是難以適用通過以“行為人違反注意義務”為前提的過錯侵權責任的。在行駛過程中,自動駕駛汽車系統與使用者的角色定位應分別定位為駕駛者與乘客,即傳統的駕駛者變成了乘客,不再負有對駕駛環境與行車狀況的注意義務,或在危機狀況下采取制動措施,使用者所承擔的唯一義務即為不干擾自動駕駛技術系統。故當自動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造成人身財產損害時,加害行為、因果關系與過錯本身不能歸咎于使用者,對使用者無法適用過錯侵權責任承擔民事責任。
上述情況中,人類使用者至少對自動駕駛汽車享有所有權人的地位,但更為極端的情況是,當自動駕駛汽車應用于公共交通工具領域,過錯侵權責任將更加無所適從。由于缺少直接行為人對自動駕駛汽車施以操控,故,責任承擔問題的核心可由行為人的注意義務過渡為自動駕駛汽車本身是否達到合格產品的應然狀態,即是否符合自動駕駛汽車所屬的行業標準。
(二)產品責任
我國《侵權責任法》第五章、《產品質量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十八條至第二十條均對產品責任做出了規定。即,當因產品本身存在缺陷,造成他人人身或財產損害,被侵權人可以要求產品的生產者或銷售者承擔責任,請求賠償。產品責任的歸責原則為無過錯的嚴格責任——不需證明生產者或銷售者存在過錯,只要產品因其本身缺陷問題致人損害,生產者與銷售者則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此時,被侵權人僅需向產品生產者證明三方面內容,即,產品本身存在缺陷,損害結果發生,二者之間存在因果關系。
1.產品投入流通時,已存在產品缺陷
假使被侵權人遭受的損害后果能夠輕而易舉的歸因于產品生產者,那么即便自動駕駛汽車的智能化程度達到頂峰,也不會挑戰現有的產品責任制度。問題的癥結在于,如何統一確認自動駕駛汽車的國家標準與行業標準,如前所述,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使得自動駕駛技術具有完全自主行為的可能,我們所面對的被侵權人將涵蓋甚至連駕駛資格都不享有的群體,令其負有證明智能系統本身存在缺陷堪比天方夜譚;另一方面,交通事故的發生亦存在不能合理歸因于自動駕駛汽車的可能。故,在使用自動駕駛汽車的同時,產品責任制度需要平衡其中的受益群體(所有者、生產者)與潛在受害群體(被侵權人)的利益。
2.將產品投入流通時的科學技術水平應當發現缺陷的存在的
產品責任制度僅使生產者為產品存在缺陷導致的損害結果這一間接行為承擔民事責任,而忽視了直接行為——交通事故本身的影響,盡管普遍認為自動駕駛汽車較之人類駕駛更為安全,但并不意味著自動駕駛汽車可以避免交通事故的出現,高度自主性、駕駛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缺失、客觀條件的未知性,均會加劇交通事故風險升高的可能性。
其一,高度自主性。自動駕駛汽車區別于傳統交通工具的特征之一在于其具備完全自主行為能力。并非所有操作程序都以事先編碼的形式存在于智能系統中,其基本過程是通過學習算法創建規則。 就自動駕駛系統而言,通過一系列的激光傳感器、攝像頭、GPS等裝置,利用分析形成與算法,使得自動駕駛汽車可以自行判斷駕駛環境,分析路況,綜合各項因素決定行車路線,并根據駕駛過程中的具體變化進行調整,盡管在程序的初始設定中,賦予其避免與障礙物發生“接觸”的規則,但在現實狀況下,任何決策均由自動駕駛汽車獨立判斷并執行,使得作為生產者的人類囿于認知程度等多方面因素限制,無法分析所有事故存在可能的相關信息,預測智能系統針對具體問題的解決措施。
其二,駕駛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缺失。自動駕駛汽車學習算法創建規則的能力極易突破生產者的設計初衷,導致千奇百怪的交通事故出現,以致難以歸結于某一確定原因,令生產者處于產品責任免責事由的庇護之下。反之,假使嚴格要求生產者窮盡所有可能導致交通事故發生的模式,并以程序形式輸入,要求其承擔不可預見的所謂設計缺陷的責任,亦會過分加重生產者負擔。
其三,客觀條件的未知性。在一般交通事故的責任認定中,往往通過雙方對事故的發生進行說明、還原,便可判斷駕駛者是否履行了合理的安全注意義務,如履行了安全注意義務,則可避免事故的發生,意味著駕駛者在行車過程中存在過錯,承擔過錯責任即可。然而,盡管智能系統中的初始算法規則是可知的,但由此而衍生出的綜合判斷決策過程,即便作為生產者也難以窺知。自動駕駛汽車作出決策過程的未知性使得人們極難還原事故發生背后的原因,從而認定責任。
故而,當自動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導致損害結果,而對事故發生的原因難以解釋時,需要構建新型責任制度加以解決,令被侵權人的權益得以保障,使生產者不會因不可歸因于其的產品責任承擔賠償。
二、構建新型責任規則
(一)構建新型責任規則的必要性
當下,承認自動駕駛汽車具有高度自主性使得從其侵權行為中判斷法律責任成為迫切的法律問題。人類希望在更大程度上開發智能系統,以便擺脫機械的體力勞動,但與之相對應,智能系統的發展,意味著其自主程度也不可避免的隨之升高,甚至達到完全自主行為的階段。構建新型責任規則的核心在于如何令一輛汽車為其故意、過失或意外事件導致的行為承擔部分或全部責任?即類似于自動駕駛汽車的人工智能產品能否擁有法律地位,成為與自然人等齊肩的新型法律主體。
在現行法律架構下,自動駕駛汽車本身當然不承擔導致他人損害的賠償責任,當且僅當其行為可歸因于產品使用者、生產者等法定民事主體,且上述民事主體可預見或可避免自動駕駛汽車的侵權行為時,需承擔過錯侵權責任或產品責任。但倘若自動駕駛汽車基于完全自主行為作出決策,上述責任制度則不足以解決問題。
(二)構建新型責任規則的可行性分析
通過對傳統責任框架下存在問題的分析,以及部分國外制度的借鑒,在構建新型責任規則模式過程中,應關注以下三方面內容。
1.強調因果關系
針對自動駕駛汽車,無論其主觀目的,只要客觀上實施侵權行為,導致損害結果,則須承擔責任,不以其民事主體適格為必要構成要件,即新型責任規則中應適用嚴格責任歸責,自動駕駛汽車的侵權行為與被侵權人的損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即可。
2.相當性
當德國模式中有關黑匣子技術得以發展時,最終是否構成產品責任的問題將不再成為難題,基于上述因果關系的分析,竊以為,自動駕駛汽車與生產者應構成不真正連帶責任,以充分保障被侵權人的可以及時獲得救濟。
3.配套措施的輔助
鑒于自動駕駛汽車在技術發展不完全充分的狀態下可能投放進入市場,相應保險制度應區別于當前如交通強制責任險等險種。后者僅可救濟駕駛者出現行為偏差,未盡到注意義務的情況,故適用于自動駕駛汽車的保險制度應要求其所有者與生產者分別承擔。同時,當自動駕駛汽車普及到一定程度時,可建立專項基金作為補充,針對保險制度無法涵蓋的損害進行彌補。
三、自動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承擔模式
自動駕駛汽車的出現與發展帶來便利的同時,給現有的歸責原則與責任制度帶來挑戰。在不遠的未來,進行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時我們都將面臨如何認定自動駕駛汽車的主體地位、事故的發生是否由產品瑕疵導致、智能系統作出決策的具體過程是否可以窺知等一系列環環相扣的問題。這些挑戰既容易導致被侵權人在遭受損害結果后,無法得到賠償的窘境,又會影響當生產者因法律責任的不確定性,綜合風險與收益后,縮減亦或放棄這一領域的涉足。
諸多國家已經意識到傳統責任框架下對于自動駕駛汽車歸責模式的限制,進而破壞法律的可預測性,最終阻礙行業的整體發展。通過探索不同法律主體之間的訴求,減少沖突,使各方利益盡可能的達到平衡狀態。可根據不同價值位階的排列,適用以下三種解決模式。
(一)無過錯責任
針對自動駕駛汽車的生產者與所有者,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這一模式并非源于使用自動駕駛汽車意味著存在“不合理的危險”,而是基于證明自動駕駛汽車的侵權行為導致交通事故的損害結果發生之間具備因果關系、產品存在缺陷等事項,是目前科學技術難以逾越的法律障礙。 故在此種情況下,可通過配套的保險、基金等制度彌補被侵權人的損失。其法理基礎在于:
首先,當損害結果出現后,不能因因果關系鏈條無法解釋而等被侵權人個人蒙受損失,這不屬于被侵權人社會生活中的合理風險。
其次,與無辜的被侵權人不同,自動駕駛汽車的使用者享受著智能系統帶來的便利,可通過保險等方式支付此種便利帶來的對價,這一對價與購車時的價款有所不同:購車價款是為生產者研發、銷售產品的勞動所支付,而自動駕駛汽車的使用者在行車過程中,使得潛在被侵權人出于“一觸即發”的風險升高狀態,基于其優勢地位,在該方面應承擔更多的社會義務。此外,自動駕駛汽車的生產者同樣處在了一個可以通過制定汽車售價等方式分散其所承擔的潛在風險,利用強制保險險種,覆蓋產品責任。
其三,降低成本,提高效率。以德國模式為例,在現有技術發展不充分的前提下,因果關系、產品責任均難以證明,進而導致訴訟成本偏高,處理效率低下,故,將此部分精力轉移至智能系統的研發與被侵權人的賠償,更為符合社會效益。
(二)區分原則
在未來有必要針對自動駕駛汽車的不同種類進行分類審批,制定完善的行業標準,由統一的智能系統監管機構或行業主管部門進行監督。既可以保證投放在市場中的自動駕駛汽車符合標準,增強智能系統的社會認可度;又可通過建立審批制度,使不同類別的自動駕駛汽車具備承擔侵權責任的基礎。
此時的自動駕駛汽車可簡單區分為兩類:
其一,通過監管機構審批。此時,生產者等法律主體可僅承擔部分侵權責任,被侵權人需通過傳統責任框架下的產品責任制度進行舉證。如舉證不能,生產者等將只承擔部分責任,仍通過保險、基金等制度實現賠償。
其二,未通過監管機構審批。此時,生產者等法律主體將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生產者與所有者將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以便實現最大化求救濟被侵權人的目標。
(三)法律人格
假使通過直接賦予特定類別的人工智能產品以法律人格(如“電子人格”),那么目前研究的許多問題可以得到有效解決。屆時,符合該類別的自動駕駛汽車將享有特定的權力與相應的義務,并可對其行為承擔法律責任。
科學技術水平的提高往往給法律發展帶來新的挑戰,在過去,我們通常利用法律解釋方法與技巧在法律的可預測性基礎上,進行釋明。然而,自動駕駛汽車等人工智能產品的出現與發展,將《侵權責任法》等相關法律法規的局限性逐漸暴露,新型責任規則的構建顯得更加迫切。最終,何種規則更為適應智能時代的到來,仍須在未來的道路上不斷探索。
注釋:
司曉、曹建峰.論人工智能的民事責任.法律科學.2017(5).
吳漢東.人工智能時代的制度安排與法律規制.法律科學.20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