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神彪來自岜萊(花山)腳下,他把自己的網名叫做岜萊。壯家的岜萊藝術永恒,真正的岜萊詩作也必將永恒。黃神彪的詩作,便是真正的岜萊詩作。為了證明這樣的觀點,讓我們還是先來讀一組他在大學時代創作的岜萊《古魂——花山壁畫之謎》組詩吧:
《原始部落》:啊,一片荒野叢林喲/一片亙古的原始的村落/蒲公英般馱起太陽馱起生命/雄風之手夜之星辰/挽起圖騰挽起洞穴挽起山崖/跨過長長的漫漫的/那蜷曲的歷史蜷曲的南方/蝺蝺地,大地睜開睡眼/無數的花為感知為光和熱而燃燒/不怕龍卷風不怕虎嘯狼嗥/因為心也還荒野血也還純正/像那些最初的關于天地的故事/即使這是燧火與陶石的生活/即使這是屬于野蠻人的狂歡享受/夏夜是甜美的,一個個袒胸露臂/狩完獵相互挽著手臂挽著企望/開始匯聚于河旁點燃新篝火/羊腿烤熟了山風烤熱了/一支雄渾的悲壯的創世歌沒有烤熟/驚動著森林驚動著沉沉的河/啊,一片荒野叢林喲/一片亙古的原始的村落緩緩地/沿著山月沿著河畔沿著黎明/上升了——歌唱著——上升了。
《部落首領》:叮當神一樣的至高無上/叮當神一樣的威力無窮/他站在石洞外高高的巖石上/巖石會激動得伏成巨龍伏成金鷹/在森林里趕虎逐鹿/森林會驕傲地長成壁畫長成史詩/如獅身虎面/似石雕的祭祀臺/圍著他的是一個氏族一個部落/男男女女全稱他希望的太陽/那是沒有日歷的歲月/南方的天空卻分外晴朗/銅鼓聲轟隆隆擂響/歡悅的赤足舞/迎著他迎著劍迎著神/黃昏的喧笑漫遍了山野/漫遍了族人們粗野的性格/當侯鳥飛離了暴風雨/當海浪涌出了最新的陸地/一只藍色的獨木舟呵/載著他/與部落魂駛向遙遠駛向歷史縱深/于是,他復活了/高貴的頭顱太陽般高高抬起/望向我們/今天不再需要蒙昧的現實。
《銅鼓之戰》:沉默了/銅鼓聲,最后的銅鼓聲……/那場堅韌的鏖戰后/山野繚繞著黑夜/繚繞著野草難以曝干的腥風/撫摸過折斷的長弓、刀矛、戰劍/撫摸過殘存的馬車、披甲、尸首/貓頭鷹躲在枯榕上嚎叫/渾濁的河也哀悼似的悲咽……/沉默了/銅鼓聲,最后的銅鼓聲……青峰悠悠地聳立/那位倒在銅鼓旁的擂鼓勇士/手.仍緊握著紅鼓槌/雙目也還炯炯地怒視蒼天/蒼天覆蓋起陰云/大地豎起了—座雄偉豐碑/在暴風雨后醒來的黎明/沉默了/銅鼓聲,最后的銅鼓聲……/軍歌哀哀地退去/悲壯卻豪邁地跨進歷史宮門/不!我們的銅鼓聲沒有沉默/沒有被兇殺和壓迫所征服/那場堅韌的鏖戰后/銅鼓舞仍在雷一般的銅鼓聲中活著/銅鼓民族也在雷一般的銅鼓聲中活著
……
請原諒,作為一篇評論文字,一開頭就引用這么長的一組詩作確實有些不妥,但當我們認真讀完這組創作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一個還在少數民族高等學府求學的學生洋洋灑灑的詩歌作品,即便不看后面的講述,我們也會對這位從“岜萊”走來的詩人有了些許敬意了。
在文學創作的崎嶇道路上一路走來,黃神彪長期主攻散文詩并取得豐碩成果,他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是長篇散文詩《花山壁畫》。此外還有長篇散文詩《吻別世紀》、《熱戀桑妮》、《大地神歌》等。在廣西,乃至在全國,像他這么密集地出版長篇散文詩的作家,是屈指可數的。
從大學時代,一直到現在,黃神彪的寫作,基本上就沒有離開過“岜萊”。或者說,他的寫作風格,一直是“岜萊”的風格。即使不是寫他最為熟悉的“岜萊”,他也會以“岜萊”式的寫作手法,樂此不疲地演繹生命中的愛與恨,喜與悲,剛與柔。他不僅不厭其煩地展現一個“岜萊”詩人的“岜萊”情結,而且還在他的岜萊世界里,繪聲繪色地述說他的壯族先祖如何的粗獷堅韌,如何的雄渾悲壯,如何的柔情蜜意,很少有蒼白的語言空轉。他堅持從明江畔出發,經由鏗鏘有力的抒發,經由顫栗震撼的詠嘆,再回到他的岜萊世界,回到一種曾經喧鬧一時的紅色圖騰文化的現場。在他的作品中,他所發出的聲音,所體現的情懷,所反映的人文品質,在一個緊接一個的變幻無窮無盡的畫面上,展示了從聯想到現實的“岜萊”蒙太奇。這已遠遠不同于那種用作調侃的“詩和遠方”的文青式寫作或自娛自樂式寫作了。
我們認為,黃神彪的岜萊詩作是值得肯定的。之所以值得肯定,在于他的寫作是一種真實而嚴肅的寫作,是一種立足于壯民族的根基而又向詩歌的所有維度敞開的寫作。因而他的史詩式的或者說贊歌式散文詩,融鑄為一個祈禱和祝福的藝術整體。正是以這種從民族文化使者出發的角色,使他可以站到了“岜萊”創作的峰頂。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可以對他的岜萊詩作有更大的、更為熱切的期待了。
自從黃神彪的故鄉寧明縣的花山壁畫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之后,我們對他的岜萊創作便予以了更多的關注。我們源源不斷地從他那里讀到一些讓我們深受感動和驚異的詩篇,就像驚異于花山崖壁上千奇百怪的圖案一樣。在寫作的一些根本問題上,我們對他也有了更深刻的認同。的確,在一個我們眼看著許多人的言行愈來愈“離譜”的混亂年代,他的寫作,卻愈來愈值得信賴了。也可以說,他拒絕了這個時代的形形色色的誘惑,真正做到了堅持從“輾過莊嚴輾過肅穆”來觀察、思索和講述。
作為一個真正的岜萊詩人,黃神彪早年的詩歌或許帶有一種豪氣中質樸之美,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心智的成熟,他更多的知道了什么是民族苦難,什么是生生不息,什么是“神圣的年輪,才鑲進了鉆石般永恒的生命。”這是詩人對生活中的真善美假丑惡施展魔術式洗牌的結果。所以,盡管還是一脈相承的“岜萊”創作,他卻給我們帶來了鑲嵌更深的的藝術發現和覺悟。
前面說過,“岜萊”創作的代表作是長篇散文詩《花山壁畫》。當年在首都人民大會堂召開的黃神彪作品研討會,研討的作品就是《花山壁畫》。后來由于種種原因,黃神彪在寫作圈不那么活躍了,有人甚至還以為他終止了筆耕。近年來,他又在眾聲喧嘩中發出了像壯族多聲部民歌一樣嘹亮的聲音,如同載譽歸來的花山壁畫一樣,他以在《民族文學》發表作品的方式高調宣布“岜萊”創作的回歸,雖然與人合作的《邊境線上的“孩子王”》是一篇紀實文學,但卻能夠展現王者歸來的風采。黃神彪表示,沉寂的那些年,他并非放棄寫作,而是覺得,無論怎么努力,似乎都無法超越《花山壁畫》了,這讓他感到非常苦惱,所以就做出了暫時休筆的痛苦決定。其實那段時間,無論做什么雜事,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依然被“岜萊”占據著。
在這個匪夷所思卻又無可奈何的過程中,黃神彪煞費苦心搭建“岜萊”的創作經緯,無聲無息地在意念與心靈之間,在美學與倫理之間,形成了富有張力的詩學思辨。痛定思痛之后,他給自己的寫作方向作出決然不改的定位:一輩子為“岜萊”歌唱!
這也是一種不可簡化的寫作,讓人感覺有點難以理解的魯莽與悲壯,但卻不是唐吉坷德持劍廝殺風車般的魯莽與悲壯,它和一個詩人的永恒仰望有關,是靈魂的上下求索,它指向一種永恒的無聲、永恒的啞語和永恒的謎團。詩人對得起所付出的這種艱辛努力。而他的努力已被崖壁上那些并不抽象風化語言得以印證。他為他畢生鐘愛的“岜萊”發出了真實的無以復加的和諧聲音,他的“岜萊”寫作,獲得了一種堅實深刻的質地和具有超越性的力量,并且大家完全認同。
擊鼓慶賀吧,黃神彪毅然而然地回歸“岜萊”了,“岜萊”也像迎接兒子一樣迎接他的回歸。
2018.8于防城港西灣畔
選自《時政中國—廣西頻道》2018年8月20日
【作者簡介】龍歌,原名覃展龍,男,壯族,廣西武宣縣三里鎮人。
1985年7月從廣西民族學院中文系(今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畢業后,分配到武宣縣文化館工作。先后擔任文學創作輔導員、《武宣文藝》編輯、主編;文化館副館長等職務。1994年4月調到防城港日報社工作,歷任副刊部副主任、特刊部負責人、政文部主任等職務。
大二時即開始文學創作,以詩歌,散文見長,兼寫劇本,雜文,歌詞等。
主要著作有:詩集《相思湖》(與同學莫俊榮、黃神彪、梁肇佐合作,1985年)、詩集《山問》(1991年)、散文集《家住防城港》(2003年)、《行走在海風中》(2007年)、《大海的另一種風情》(2011年)、格律詩集《北部灣拾韻》(2015年)等。
現系廣西作家協會理事,廣西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廣西文藝理論家協會會員,廣西山歌學會會員,壯族作家創作促進會理事。防城港市作家協會第三、第四屆主席,龍歌名家工作室領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