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黃神彪都是“壯府藝術村”的村民。“壯府藝術村”不是一個村子,是一個微信群,里面都是廣西文藝圈的一些朋友。
對我而言,黃神彪可算是新朋舊友。新朋,我們至今認識不到一年。舊友,二十多年前,我就開始讀他的詩,在精神上已有交往。那時的我,小文青,身居象牙塔,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和向往。恰好,黃神彪的散文詩,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新鮮。印象最深的,是長詩《吻別世紀》和《花山壁畫》,有意識流的感覺,文筆精美奧妙,清新自然,時而直抒胸臆,娓娓道來,時而大氣磅礴,富于激情,時而引人深思,甘之若飴,時而開懷大笑,酣暢淋漓,是一種大寫的美。讀之,猶如品一幅高水準的寫意山水畫,欲罷不能。
我是從中學開始接觸現代詩的,那時正是“東方風來滿眼春”的年代。改革開放初期,徐志摩、舒婷、艾青、余光中、洛夫、顧城、北島的現代自由詩特別受年輕人喜歡,也涌現出西川、海子、席慕蓉、汪國真等一批具有廣泛影響力的詩人。到了上世紀末,中國的現代詩風靡一時,校園、雜志社、甚至田間地頭的農民閑談之間,無處不飛詩。各種詩社、詩刊、詩歌專欄,層出不窮,隨處可見。
在我國,散文詩也是那個年代興起的,它融合了詩的表現性和散文的描寫性,以自由敘事、意境優(yōu)美、結構靈活而快速躋身詩壇,成為一種主流詩體。我后來才知道,那段時間,正是黃神彪的第一個創(chuàng)作高峰期。除了《吻別世紀》和《花山壁畫》,他還推出了《隨風詠嘆》《熱戀桑妮》等一批詩作,在散文詩領域頗具影響。
在廣西文壇,黃神彪早年被稱為“詩壇少帥”“情詩王子”“瘋詩人”。這些別號,讓人感受到一種極致和張力。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青年民族詩人為標簽,黃神彪在全國文學圈聲名鵲起。當時,他只是一個參加工作不久的大學畢業(yè)生。
1992年11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和文藝報聯合為黃神彪舉辦了作品討論會。那段時間,文學評論界對黃神彪給予了高度的關注,“通過散文詩的形式展現了壯民族的歷史、文化、生活歷程?!薄八膭?chuàng)作主要以壯民族歷史文化及生活為背景,體現出濃厚的民族特色和強烈的當代意識。”
我和黃神彪第一次見面,是今年初接待西部散文學會的一波文友。沒想到一見如故。
之后,在各種交往當中,黃神彪給我的印象是滿懷激情的浪漫主義詩人,真性情,直率,充滿想象,卻不失社會責任與擔當。
旅行、酒桌、聚會、咖啡廳……黃神彪的生活充滿詩歌。仿佛,他的生命伴隨著詩歌而來。
2
黃神彪對詩歌具有持久而熱切的深情。
在壯鄉(xiāng)首府的廣西民族學院,被譽為八桂少數民族文學的搖籃。那里,有一個美麗而富有詩意的相思湖。對邕城學子來說,這個伊甸園式的校園湖泊,人盡皆知。在相思湖畔,黃神彪度過四年的大學生活。相思湖的碧水,滋養(yǎng)了他的文學情愫,開啟了他的詩歌之路。大學期間,黃神彪曾與幾位同學合出過詩集。于是,幾位同窗學友探索性地提出成立相思湖詩群,并以此為起點,走上廣闊的社會。
幾十年來,黃神彪做過公務員、出版社編輯、雜志主編,但他始終把自己定位為一個詩人。盡管創(chuàng)作之路起起落落,卻一直沒有停止過。
他在長詩《神圣的迷戀》中寫道:
我跌進了中國詩歌的迷戀里。
中國的詩歌,是一脈高山峻嶺;中國的詩歌,是一片滄海桑田!
“跌”,并非刻意?!懊詰佟?,過分喜愛,難以舍棄。在黃神彪的心中,詩歌有如高山峻嶺的浩渺和高遠,那是一種蒼茫與寧靜,空曠與遼闊;有如滄海桑田的蒼涼和深邃,“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詩言情,詩言志,那里有詩、騷的源流,那里有溢彩流光的秦風漢月、唐宋時關。
一種連綿起伏、重巒疊嶂的漫長歷程,覆蓋著我、遮掩著我、浪漫著我,風情的與不風情的,高遠的和鄰近的,清晰的與朦朧的,近二十個世紀中眾多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詩人,襤褸著開疆的、探索著創(chuàng)造的,都一一溶入了我被迷戀著的眼神,溶入了我生命本質的狂情……
在中國詩歌的長河里,黃神彪敏感的心靈,時刻被無數名篇佳句觸動。許多詩圣詩仙,讓黃神彪頂禮膜拜。“我對中國詩歌的‘好逑,使我?guī)缀踹_到了那種癡狂的程度?!?/p>
當年,作家那家倫評論黃神彪的《吻別世紀》時認為,黃神彪“以飽含青春的熱力和熾情,去體驗詩的崇美和人生的崇美。他不淺浮。他力圖以深厚的心愫,去浸透時代的血脈,讓他熾誠的心貼堅實的大地博動?!?/p>
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黃神彪對詩歌一顆熾熱的心,還是那樣熱血沸騰。
“我在沉淀,我要吹盡黃沙,挖些金子出來?!痹谝淮窝啪壑?,黃神彪自信地回應文友提出的創(chuàng)作潛伏期問題。確實,最近十幾年,黃神彪陸陸續(xù)續(xù)也寫了一些長篇散文詩、詩評和現代詩,但無論數量和質量,都難以滿足讀者和文友的期待。
今年8月,在參加防城港一個主題為“文學,是我永遠的情人”的沙龍上,黃神彪坦言,“詩歌,是我的生命”。
3
黃神彪用詩歌來崇敬自然,贊美生命,歌唱生活。
“舉杯邀日月,醉了一片海。疍家捧出豐收宴,京島兒女樂開懷?!秉S神彪參與創(chuàng)作的2018年防城港市開海節(jié)主題歌《開海歌》,描繪出人與海的和諧之美,生動、真摯而純粹。
黃神彪愛看海的浪花,愛聽海的潮聲,喜歡在海邊注目漁船來來往往,海水漲漲落落,喜歡吃海鮮,和當地人聊海的故事。黃神彪對海有著特殊的感情,他的生命已經部分融入到大海之中。
新近創(chuàng)作的長篇抒情散文詩《大海啊,我的大?!分袑懙溃?/p>
仿佛一生的注定,注定我與大海——與波濤,與蔚藍,與廣博,與深厚,與無際莫名的結緣,我來了!
大海啊,我生命中的大海。
其實也知道,我的愛海,真的就像一個遠古的夢,很早就潛入在了我的心魂。
《大海啊,我的大?!贩?個篇章,60個小節(jié),闡釋了海是生命之源,贊美了海的博大、包容、瑰麗、永恒,抒發(fā)了對大海濃烈、深沉和虔誠的愛。這是黃神彪對大海和生命的思考與理解。
大海是偉大的,自然是讓人崇敬的。在創(chuàng)作中,黃神彪的感情如脫韁的野馬,自由馳騁,無拘無束,深深地感染了讀者,引起強烈的共鳴。黃神彪的想象力也極為強大。諸多章節(jié),“我”在現實與朦朧之中無限想象,徒添了浪漫主義色彩。以天作幕,以地為席,在“我”的想象當中,無所不包,無所不能。在藝術審美上,全篇恢宏、大氣,富有沖擊力和節(jié)奏感,給人一種視覺、聽覺和嗅覺的多感官享受。
散文詩是歌唱生活的,而不是敘述生活,描述生活的。散文詩大多用聯想來編織。對此,黃神彪更是刻意要求自己,要用“個人的生命體驗”、“奔涌奔放的想象力”來書寫。
在《神圣的迷戀》中,黃神彪從“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象到這條河就是中國詩歌之河,家鄉(xiāng)之河,兒時那嬉戲之河,那村婦浣洗之河。時空跨度之大,令人驚嘆。
今年3月,詩魔洛夫在臺灣去世。洛夫曾受聘廣西民族學院客座教授。因了前輩和相思湖關聯人的緣故,黃神彪創(chuàng)作《昆侖山上的積雪》以示紀念。詩中,黃神彪將洛夫的白發(fā)比喻成昆侖山的皚皚白雪,意在贊美洛夫先生在文學藝術勇攀高峰的精神和所取得的偉大成就,同時也展示了洛夫先生平易近人、恃才不傲的高尚品格。
黃神彪的想象是大膽的,大寫意的,就如抽象的山水畫,朦朧之中,喜怒哀樂、愛恨情仇躍然紙上。
滿懷浪漫主義色彩的宏觀敘事,是黃神彪創(chuàng)作的又一特點。比如,天、地、大海、高山、遠古、蒼穹、星際等等,都是他詩作中的常用詞。這在《吻別世紀》《花山壁畫》《神圣的迷戀》《大海啊,我的大海》等諸多作品中,皆有鮮明的體現。
黃神彪在《面對光芒禁果——獻給我的桑妮》里提到,散文詩應擺脫淺小,走向宏深,突破那種柔弱無力,低吟淺唱,小橋流水,月白風清等描摹晨示的舊套,呼喚自己英雄和史詩的時代。
4
黃神彪具有現代詩人的社會責任與擔當。
黃神彪是壯族的后代,出生在神秘的花山巖畫的故鄉(xiāng)——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寧明縣。蜿蜒貫穿而過的明江就是他的母親河,他血液里流淌著明江水。明江是左江流域的一條支流。在左江流域,神秘的遠古巖畫星羅棋布。
2016年7月,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0屆世界遺產大會上,中國左江花山巖畫文化景觀審議通過,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成為中國第49處世界遺產,實現了廣西和壯族世界文化遺產“零的突破”,同時填補了我國巖畫類世界遺產的空白。
花山巖畫作為中國和世界獨特的物質與精神遺產,蘊含著豐富神奇的文化內涵,不僅對中華民族,對全人類都有不可替代的巨大文化價值?;ㄉ綆r畫文化進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對世界、中國、廣西文化,特別是壯族文化,具有深遠的意義。
消息傳來,左江兩岸,歡欣鼓舞。最高興的自然也包括壯族詩人黃神彪。
作為從花山巖畫地區(qū)走出來的歌者,黃神彪于1990年出版的長篇散文詩《花山壁畫》,前有序歌《魂兮歸來》,后接跋歌《永恒魅力》,主體部分由《宇宙洪荒》、《編年永樂》、《皇天叩問》、《世紀幽靈》、《偉大夢想》五個部分組成,結構宏偉,史詩品格。以花山巖畫作為中心意象,巖畫既是抒情的對象,又是駱越文化的象征,代神立言,構建出一個完整而巨大的壯族神話系統。既有姝洛甲、布洛陀、布伯、岑遜、侯野、莫一大王等創(chuàng)世始祖和民族英雄的形象塑造,又有媽勒訪天邊、伏依和艾撒兄妹尋找家園、黑牙姑娘抗婚等民間故事的敘述,從歷史和精神兩個層面完成對壯族民族之魂的塑造,展示壯族的歷史、文化、品格和精神,被譽為一部“具有民族風格的史詩性作品,是一束民族的精神圣火”。
在一次文化沙龍上,黃神彪表示,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從自己的故鄉(xiāng)出發(fā),如果你自己都不認可自己的故鄉(xiāng),或者連故鄉(xiāng)都沒寫過,這談不上是偉大的世界級作家?,F在花山巖畫已經是世界文化遺產,是壯族的、廣西的、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八?,我覺得大家應該要多書寫花山,傳播花山文化。”
黃神彪的心中,有沉甸甸的責任擔當,“我們是花山的守望者,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守望者”。
(載自2018年8月24日新華網)
【作者簡介】賓陽,資深媒體人,文化學者,曾任文化部核心期刊《文化月刊》執(zhí)行主編、國家公共文化發(fā)展中心課題召集人,現為中國文化報華南片區(qū)主任兼廣西記者站站長、廣東文化產業(yè)促進會理事。獨立承擔或參與《新興城市文化創(chuàng)新研究》、《中越邊境文化建設調查》、《珠三角外來務工人員公共文化服務研究》、《公共文化服務社會化發(fā)展研究與實踐》、《邊境地區(qū)公共文化在“一帶一路”建設中的先行效應研究》、《老工業(yè)區(qū)特殊群體公共文化服務研究》等多個文化部、各省市區(qū)的課題研究;出版學術著作《紅木》(中國輕工業(yè)出版社,2015年)、《公共文化服務社會化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等2部,發(fā)表論文《文化在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中的作為》、《西部地區(qū)基層公共文化服務效能調查》、《地方特色傳統文化傳承機制創(chuàng)新研究》等近十篇;多次榮獲廣東新聞獎、廣西新聞獎、文化部好新聞獎、中國文聯優(yōu)秀紀錄片獎等榮譽,發(fā)表新聞、文學作品500多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