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的五百次回眸

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頓生氣餒，這輩子是沒的指望了。特別想到我今世從醫，和無數病患咫尺對視。若干垂危之人，經我手治，每日查房問詢，執腕把脈，相互間凝望的頻率更是不可勝數，如有來世，將必定與他們相逢，于是這一部分只有作罷，認了就是。但尚余一部分，卻留了可以掌握的機緣。

今世，我將用余生五百次眺望高山。我始終認為高山是地球上最無遮掩的奇跡。一個渾圓的球，有不屈的堅硬的骨骼隆起，離太陽更近，離平原更遠，它是這顆星球最勇敢、最孤獨的犄角。它經歷了最殘酷的折疊，也贏得了最高聳的榮譽。它有誕生也有消亡，它將被颶風撫平，它將被酸雨沖刷，它將把潰敗的肌體化做肥沃的土地，它將在柔和的平坦中溫習偉大。我不喜歡任何關于征服高山的言論，真正的高山是不可能被征服的，它只是在某一個瞬間寬容地接納了登山者，讓你在它頭頂歇息片刻，給你一窺真顏的恩賜。

今生，我將用余生一千次不倦地凝望綠色。我少年戍邊，有10年的時間面對的是皚皚冰雪，看到綠色的時間已經比他人少了許多。若是因為這份不屬于我選擇的怠慢，罰我下輩子少見綠色，豈不冤枉死了？記得在千百個與綠色隔絕的日子之后，我下了喀喇昆侖山，在新疆葉城突然看到遼闊的幽深綠色之后，第一反應竟是悚然，震驚中緊閉了雙眼，如同看到密集的閃電。眼神荒疏了、忘卻了這人間最滋潤的色彩，以為是虛妄的夢境。就在那一瞬，我皈依了綠色。這是最美麗的歸宿，有了它，生命才得以繁衍和興旺。常常聽到說地球上的綠地到了××年就全部沙化了，那是多么恐怖的期限。為了人類的長盛不衰，我以目光持久地禱告。

…………

把自己喜歡的事一一想來，我還要看海看花，看健美的運動員，看睿智的科學家，看慈祥的老人和歡快的少女，當然還有無邪的小童，突然就笑了。想我這余生，也不用干其他的事了，每天就在窗前屋后呆呆地看山看樹看人群吧，以求個來世的擦肩而過。這樣一路地看下去，來世的愿望不知能否實現，今生的時光可就白白荒廢了。于是決定，從此不再東張西望，只心定如水，把握當前。

不為虛緲的擦肩而過，而把余生定格在回眸之中。喜歡山所表達的精神，就游歷和瞻仰山的英拔和廣博，期望自己也變得如許堅強；喜歡綠色和生命，喜愛人的豐饒和寶貴，就愛惜資源，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

（選自《忍受快樂：畢淑敏散文集》，有刪改）

點滴感悟

讀完這篇選文，蕩氣回腸之感油然而生。畢淑敏畢竟是駕馭文字的高手，先是帶讀者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而且讓你兜得樂顛顛的，差不多就認同了她的選擇——從今往后，就什么事情也不干，整天這邊看看，那邊瞧瞧；可在這時，作者的筆鋒卻陡然一轉，“突然就笑了”，她頓悟了，于是毅然決然地作出了“從此不再東張西望，只心定如水，把握當前”的決定，藝術性地表達了自己的人生理念，給讀者以深深的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