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架，卻解了心里的疙瘩

袁正昌 王楊 周應玲

不是眼前的厚厚的案卷，是很難相信眼前這位老漢就是案件的當事人。

他，中等身材，干瘦凝練，黑紅的面龐泛著古銅色；兩眼通紅，怒目直瞪，像一把匕首讓人不能接觸。坐了良久，他沒有發話，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將訊問室逼得格外靜寂……看得出他在為自己的行為鳴不平、叫冤枉。

我知道，這時候如果直奔主題，只怕效果不是很好。為了緩和氣氛，平和他的心態，我在介紹了我的身份和前來的目的后，便將案卷、筆紙都收了起來，同他拉起了家常。他叫昌男，妻子叫蘭芝，弟弟叫昌生，弟媳叫秀娟。他們家共有姐弟3人，他是老二。姐姐早年出嫁，父母在多年前去世。早些年，他和弟弟昌生相處很好，手足情深，為了讓昌生能有出息，他初中未讀完就輟學了，隨父母做農活，以供昌生讀書。1990年，他成家后，便另立鍋灶，從大家庭中分了出來，分得一間小屋暫住，后將老房翻新蓋了兩層小樓。

昌生大學畢業后一直在外打工，后來在外面娶回了媳婦，并在他家的旁邊劃得一塊屋基并蓋了新房，新房是用圍墻圍著的。新房蓋好后，昌生繼續外出打工，讓媳婦秀娟在家維護家事，以供孩子上學。

或許是年齡差異，也可能是“代溝”原因，昌男對秀娟特別看不慣。他覺得，秀娟整天不干活，還特別愛顯擺：一天換三次衣服不說，還整天在家胡擺弄，把幾間房屋搞得花里胡哨，屋里只要添置一件東西，總是在這家吹噓完了，再到下家吹，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尤其讓他心煩的是，她喜歡在嫂子面前說些“我今天又看中了一件衣裳”“我們昌生呀咋還沒寄錢回來”等。昌男也常當著別人的面勸說秀娟，說昌生掙點錢也不容易，孩子大了也要花錢，叫她節約點。可秀娟就是不聽，后來他讓蘭芝去勸說秀娟，結果蘭芝碰了一鼻子的灰，還落了個多管閑事的抱怨。從那以后，昌男就對秀娟產生了看法，覺得她是一個輕浮女子，遲早會出事。

可事情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發展，秀娟不但沒出事，還獲得了不少顏面：不光周圍的鄰居親近她，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也天天圍著她在轉，就連住得很遠的人也來找她幫忙，找她出點子，找她幫忙設計服裝，還請她出面辦服裝廠，秀娟也從中得了不少好處。

這讓昌男一家覺得非常難堪，看到弟媳家如此風光，昌男和蘭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每次別人提到昌生，他就害怕，生怕別人說他沒本事，混得不好；每次別人提起房子的事，他更是害怕，怕別人拿他家和昌生家做比較；每年昌生回家待客，邀他陪客他都推辭有事，害怕看到別人在昌生面前的恭維和奉承……

心中的“炸彈”終究還是爆炸了，2015年的一天，蘭芝在兩家的房屋邊界上栽了一棵小樹，小樹的枝葉伸向了秀娟家的圍墻內。因怕樹大以后樹根影響自己家的地板，秀娟對此有看法，并為此和蘭芝鬧翻了，彼此間也說了狠話，從此埋下了怨恨。另外，她們也常為其他一些小事鬧騰。

今年3月9日，秀娟裝修室外廁所，蘭芝和秀娟又為廁所門的朝向發生了爭執，爭執中，蘭芝將廁所上的磚搬掉了幾塊，于是兩人便廝打在一起，秀娟13歲的兒子看到后便上前幫忙。昌男當時正在屋內忙活，看到他們母子在打蘭芝，未加思索，操起一根木棒就向秀娟的后背掃去，當場將秀娟打倒。經司法鑒定中心鑒定，秀娟的五椎體骨折，腰左側橫突骨骨折，損傷程度為輕傷二級……

經過一番拉家常，昌男的心情緩和下來，臉色也好了許多。我覺得訊問的時機到了，便攤開紙，拿起筆，向他訊問起來。一個多小時的訊問，案件的事實已基本清楚。但昌男對自己的行為認知還有抵觸，他總說“他們是兩人打一人，我參與也是理所當然”。為了讓他從心中樹立正確的認識，我給他講了相關法律知識，還將故意傷害罪的條款翻給他看，可他也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態度。

回到辦公室，我將上午的訊問筆錄整理后，便坐在那里，思考如何更好地處理此案。經過一番思索，我決定先走訪一下昌男的妻子、弟媳。

在昌生家，我先看了兩家的住房狀況，又看了那棵“多事”的小樹和那還沒有復原的廁所，然后走進了昌生的家，并打開了我內藏的錄音機。一番介紹之后，我將昌男“動手”的原因向秀娟做了溝通。秀娟說，她知道昌男動手為啥事，她不想同他們過多計較，也不想牽扯其他事，只想讓他家將醫藥費和相關費用賠了了事。

在閑聊時，秀娟哭了。她說近段時間自己也在思考，自己也有問題，兄嫂都是農民出身，沒有出過門，老實巴交，還是老腦筋、老思想，整天只知道勤做苦扒，不思考如何發家致富。要是以前自己不在嫂子面前侃那些“淡事”，炫耀自己的富有和本事，有事無事多跟嫂子家多講些外面的形勢和變化，幫他們發家致富，他們也就不會心生嫉妒，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她還說，自從為那棵樹問題鬧矛盾后，她就沒清凈過，每天看到他們的臉色，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甚至連聽到他們的咳嗽，心里都在犯嘀咕，覺著他們又要鬧事，心里很害怕，日子過得很累。每次當自己不在家時，孩子便沒個去處，晾曬的衣服被雨水淋濕，遇到煩心事想找人說說卻找不到人，心里就很難受。因此，她自己也很想將這個矛盾化解了，將這個坎兒翻過去，可一直沒有搭橋人。自己有幾次想單獨過去服個軟兒，說兩句客套話，可總是沒有那個勇氣，又害怕以后對方會變本加厲，在人面前抬不起頭，所以就一直憋在心里。

她還說，這次昌男將人打了，氣也出了，如果能借助這個機會把兩家矛盾化解了，還要好好感謝我們這些辦案子的檢察官。

聽罷秀娟的哭述，我心里踏實了很多，于是我又去見了蘭芝。一番寒暄之后，我直奔主題。我向蘭芝介紹了昌男的情況，并將昌男的話和秀娟的話做了轉達。

蘭芝聽了我的轉達后，眼淚涌了出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囁嚅著說：“檢察官同志，錯都是我釀成的，應當懲罰我。秀娟的心思，我很清楚的，她沒錯，都怪我嫉恨人家。這次好了，你說咋辦？我都聽你的。”

看到蘭芝的神色，我心里也一陣酸楚。我對蘭芝說：“要不你看這樣行不行？你等會兒去將那棵樹砍掉，再將廁所邊的那兩塊磚放到墻上去，然后買點東西，我們一起去看秀娟，并商量一下賠償的事。”

對于我的建議，蘭芝很快照辦了，然后，我們一起來到秀娟家。踏進門檻，我就“裝模作樣地”大聲招呼：“秀娟，你嫂子來看你了！”坐在躺椅上的秀娟趕忙站起來，讓兒子給我們看座倒茶。一陣寒暄之后，秀娟拿出了他的醫療費用匯總清單，我又在各方面做了折算，然后秀娟寫了諒解書。當蘭芝在給付賠償金時，秀娟從賠償金中拿出兩千元遞給蘭芝說：“嫂子，我也有錯，權當賠禮道歉吧！”說罷，兩人雙手緊握，眼淚也悄悄流了出來。

看到這令人感動的一幕，我的心里也踏實了。回到辦公室，我稍作整理后，便來到了看守所。我將蘭芝和秀娟的“和好過程”全都給昌男講了一遍，并放了秀娟的錄音。

昌男在聽完我的講述和錄音后，突然間大哭起來，他邊哭邊說：“檢察官同志呀，我這次架打得值呀！要不是這次，我心里這個疙瘩真不知會擱到什么時候啊！我和弟弟從小一起長大，為了他讀書，我連上學都放棄了。可就是因為‘看不慣就鬧成這樣，這一切都是我糊涂呀，沒想到秀娟是這么好的一個人！你們該咋辦就咋辦，我都認了。”說罷，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在訊問筆錄上簽了字，摁上了指印。

案件起訴后很快就開庭了，法院根據昌男的犯罪情節，以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昌男有期徒刑八個月，緩刑一年。令人欣慰的是，兩家人心里的那塊“疙瘩”終于解開了。有了昌男兄弟兩家的這次教訓，我真希望天下的兄弟姐妹們，凡事一定要看清事實，學會換位思考，遇事多交流溝通，不要胡思亂想，胡攪蠻纏，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切記身病好醫心病難去，雞毛小事也會釀成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