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維特根斯坦書信的紙質版以不同方式出版或發表,在最新的《維特根斯坦劍橋書信集:191l一1951》(Wittgenstein in Cnmbridge:letters and documents,1911—1951,Blackwell,2008)之前已有八次,或專門的書信集,或夾雜在其他文獻中的書信,或某一通信者的專題書信,但國內尚無一封譯介。它們分別是:(一)《來自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的信件:附保羅·恩格爾曼的回憶》(Letters from Ludwig Wittgenstein,with a Memoir by Paul Engelmam Trans.L.Furtm u ller.Ed.B.F.McGuinness.Oxford:Blackwell,1967);(二)《致路德維希·馮·費克爾的信件》(Briefe an Ladwig von Ficker.Ed.G.H.von Wright and W.Methlagl.Salzburg:Muller,1969);(三)《致C.K.奧格登的信件》(Letters to C.K.Ogden.Ed.G.H.von Wright Oxford:Blackwell,1973);(四)《致羅素、凱恩斯和摩爾的信件》(Letters to Russell,Keynes,Moore Ed.G.H von Wright.Oxford:Blackwell,1974);(五)《維特根斯坦:來源與視角》(Wittgenstein:Sources and Perspeetives.Ed.C.G.Luekhardt.Hassorks:Harvester Press,1979);(六)《書信集》(Briefe,Briefweehsel mit B.Russell,etc.Ed.B.F.McGuinness and G.H.von Wright.Frankfurt:Suhrkamp,1980):(七)《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劍橋書信集》(Ludwig Wittgenstein:Cambridge Letters Ed.B.F.McGuinness and G.H.von Wright.Oxford:Blackwell,1995);(八)《家信》(Familienbriefe Ed.B.McGuinness,M.C.Ascher.and O.Pfersmann.Vienna:Holder-Oichler-Tempsky,1996)。二00四年維特根斯坦所有往來書信的電子版亦已問世(Ludwing Wittgenstein:Briefweehsel.Innsbrucker electronische Ausgabe,InteLex Past Masters),間或有所更新,不過注釋和相關材料只有德文。
《維特根斯坦劍橋書信集:1911—1951》(以下簡稱《書信集》)的前身是上述第八項,編者當時只收錄了維特根斯坦與其劍橋主要朋友間的往來信件二百零五封。這里指的是那些可與他平起平坐的朋友甚或導師,而不是信徒——伯特蘭·羅素、G.E.摩爾、J.M.凱恩斯以及后來的弗蘭克·拉姆塞和皮耶羅·斯拉法(只有一封但很重要的信件)。
相比之下,《書信集》至少在三點上做了極大的豐富:首先,基本文獻有重要擴展。(一)斯拉法的書信大為擴展(增加三十九份信件和筆記)。因為維特根斯坦致斯拉法以及斯拉法為紀念維特根斯坦而寫的大量信件已被發現(或已公開),這使他們之間的對話不再只是猜測,從中印證維特根斯坦將其《哲學研究》的很多啟發歸于他們之間的對話這一事實。(二)增加的書信都來自一九二九年之后,許多信件更多關注維特根斯坦對其祖國奧地利遭受吞并和戰爭來臨的反應,這些糾纏在一起的一連串事件幾乎迫使他依舊做哲學家。(三)收進大量反映維特根斯坦與其追隨者、學生、朋友或年輕同事間往來的信件,當然原則上只限于學術領域,而放棄與劍橋朋友更為私密的往來信件,因為它們的確并不大量存在而且大多是(在弗朗西斯·斯金納情況中完全是)致維特根斯坦的。(四)收錄跟維特根斯坦有關的一些備忘錄,還有間或涉及他公認地位的文獻,反映了維特根斯坦四十年中從學生到教師對劍橋學術活動的影響。
其次,增加大量注釋。除了文獻編選上是目前為止最為完整的維特根斯坦書信集外,編者還增加了近乎原文一半的注釋,其中有概念和人物介紹、信件相互參照、相關材料鏈接、事件背景分析、德文書信翻譯等等。這些注釋對于全面、準確、連貫地理解書信內容無疑起到重要作用,可以顯現編者長期研究的文獻功底和促進理解的良苦用心。書首“導言”中對維特根斯坦的學術生涯進行了簡要而有見地的評述,書末的所引著作參考文獻、信件來源索引和基本概念索引也詳細周到,對于查找有關材料相當便捷。
再次,體現復雜的文獻來源。《書信集》共有四十一個直接通信來源,而這些書信文件又分散在英國、奧地利、美國、意大利、加拿大、愛爾蘭、芬蘭等諸多國家的諸多博物館、圖書館和檔案室,有些還在當年通信者的家人手中。編者持續三十多年時間非常辛苦地追蹤這些資料可能的公布、傳播途徑,一批工作人員一直在保持密切聯系,有一封書信甚至在《書信集》付印過程中被發現,只好附在注釋中。《書信集》不僅是編者個人努力的結果,而且是關心維特根斯坦哲學和人生的眾多熱心人士共同努力的結果。維特根斯坦與羅素往來的三封書信甚至發生在羅素一九二。年訪華期間,也對中國文化有所探討,對中國讀者來說有親切感。
編者布瑞恩·麥克奎尼斯是維特根斯坦哲學遺著的執行人之一,是三個執行人中唯一尚健在的學者。他幾十年來一直致力于編輯整理維特根斯坦的大量手稿,同時進行精深的研究解讀。僅就維特根斯坦的書信而言,他也追蹤了三十多年,涉及可能藏有維特根斯坦書信的許多圖書館、檔案館和個人。他與G.H.馮·賴特由分別整理到一起合作,形成維特根斯坦書信編輯的堅定力量,其艱辛、執著實在令人敬佩。
名人的書信歷來受到人們的青睞,而偉大哲學家的書信更因其思想內容和史料價值而受到人們追捧。西方近代哲學家的《萊布尼茨書信集》《萊布尼茨與克拉克論戰書信集》《斯賓諾莎書信集》等都是有關哲學家研究中不可缺少的珍貴資料。維特根斯坦的情況在哲學家中尤顯特殊,其書信更從兩個大的方面說明它們的彌足珍貴:
第一,跟他的寫作特點和出版狀況有關。在西方哲學家中,維特根斯坦的寫作風格極其特殊。《邏輯哲學論》由格言式的短論構成,初讀者也許很難掌握其中要旨,除了《1914—1916筆記》外,他與羅素、拉姆塞的一系列通信是補充理解《邏輯哲學論》的難得史料。雖然維特根斯坦后期要比前期寫作風格更散漫一些,但依然相對晦澀難懂,不同著作之間有不少重復,而同一著作的前后卻又缺乏明顯的邏輯聯系,書信則可以切入那些斷裂之處,幫助研究者揭示他思想的變化過程和變化原因。維特根斯坦生前出版的哲學著作只有前期的《邏輯哲學論》和一篇文章,他的后期著作全部都是死后才由遺著執行人編輯出版,書信成為幫助編者、讀者理解他的大量遺稿之間聯系的重要支撐材料。
第二,跟他的研究領域和個人經歷有關。維特根斯坦不是一位思考領域狹窄的刻板哲學家,他涉足眾多領域和思想文化源頭,又是有著傳奇經歷的苛刻清修者,他把哲學看成一場自我修煉。像斯魯格所說的那樣,維特根斯坦站在世俗文化和宗教文化、科技和哲學、大陸傳統和英美傳統的十字路口(漢斯·斯魯格:《維特根斯坦》,張學廣譯,北京出版社二0一五年版,2—8頁)。這種屬于時代的內在沖突一方面讓維特根斯坦將心靈寧靜當作自己學術和人生的目標,另一方面使他能在文化沖突的裂縫中看到歷史和人性的深度。一些無法在著作中述說的思想和情感,卻可以在書信中表露出來,書信成為他生命歷程和思想進路的重要見證。甚至由于這些極具個性化的材料的披露和受到重視,維特根斯坦以往被人們看待的方式都已經發生了變化。
《書信集》收錄的第一封書信并非始于一九一一年,書名中列出的起止時間一方面是為了湊個整數,另一方面旨在點出這本專題書信集的時間關聯。的確,維特根斯坦與劍橋的結緣恰好是其后半生完整的四十年,一九一一年十月十八日拜訪羅素,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九日去世。劍橋徹底改變了維特根斯坦的人生,既成就了一位偉大的哲學家,也加深了他的內在沖突和受世人誤解的可能性。
一般而言,即便是天才也需要一個容納、促發自己的環境,而卓越的環境又會期待、蓄留、助長那些天才。就此而言,維特根斯坦與劍橋就正是這樣一種良好的契合關系。他雖然受到維也納頂級文化的良好熏陶,但他父親的期望和正規的學校教育還不能釋放他的思想潛能。要是不能進入劍橋這樣一個思想活躍的智力圈子,我們無法想象他將會以怎樣的方式展開自己的人生。做一個實業家顯然不符合他的母親以及整個維也納藝術性文化給予他的稟賦,即便從事空氣發動機研究而做個工程師也未必能滿足他的抽象理性求索。然而,維特根斯坦很幸運地碰到了這樣一個珍惜他的圈子。周圍是羅素、摩爾、凱恩斯這些后來名震世界的人物,促使他吸收新的理智成分,促使他著手全新的思考和寫作。羅素能夠忍受他的追問和沖撞(“一戰”之前有三十一封往來書信),摩爾專程赴挪威記錄他的口述,凱恩斯在生活各方面給予指導。這些長輩們不僅在他初入圈子時給予愛護和鼓勵,而且在他出版《邏輯哲學論》過程中(一九一九到一九二二年之間的四十一封信),在他獨處鄉村小學和重返劍橋時候(凱恩斯和拉姆塞一九二三至一九二七年為此所做的努力),以及在后來的教學生涯、入籍英國(凱恩斯一如既往地動用自己的影響力,斯拉法提供很多生活的經驗)時,給予極大的、耐心的、持久的幫助,并容忍他在一九二九至一九四七的工作年內沒有自己的學術成果正式出版。天才都是棱角分明、充滿個性的人,只有一個真正惜才的寬松環境才能始終保護這類“稀有物種”。
反過來,維特根斯坦也給這個惜才的圈子以極大的回報。羅素曾告訴維特根斯坦的姐姐,他們“從他那里渴望看到哲學的下一重要進展”(《書信集》導言),而維特根斯坦真正做到了。他一加入布魯姆斯伯里就給這個圈子帶來不同以往的新鮮東西(道德科學俱樂部的第一次記錄),并通過自己的艱苦思考形成《邏輯哲學論》這一偉大著作。他一九一二至一九一四年跟羅素的通信既刺激了羅素在某些方面做新的思考,也迫使羅素對純哲學思考越來越失去信心。《邏輯哲學論》對劍橋和維也納這兩個地方的哲學沖擊并不能完全在書信中反映出來,因而它在維特根斯坦的關心之外。但毫無疑問,正是《邏輯哲學論》的成就延續著劍橋對他的期待和維也納對他的熱心。一九二九年重返劍橋之后的維特根斯坦則不斷以更成熟的、自我更新的姿態影響了劍橋的學術氣候。雖然沒有公開出版學術著作,但他的學術影響通過講座、筆記、聽寫已經在三十年代、四十年代的兩代學生中扎下根來。一九二九年之后的書信占到本書篇幅近四分之三,其中大部分是他與學生之間的往來書信。他的哲學主張、哲學方法甚至個性都深深影響了早期的W.H.沃森、C.L._斯蒂文森、A.安布羅斯和后期的M.OC德魯利、R.里斯、G.H.馮·賴特、R.湯森、M馬爾科姆、Y.斯麥瑟斯、G.E.M.安斯康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創造性地傳播維特根斯坦哲學,幫助塑造了二十世紀中后期的英美哲學景觀。
然而,另一方面,維特根斯坦與劍橋也有不相契合的維度。劍橋有他無法理解和容忍的地方,他也有劍橋無法理解甚至深深誤解的地方。帶著維也納復雜文化傳統的維特根斯坦無法理解劍橋已經完全世俗化的簡潔明快,后者是一個一切都可放在理性面前加以討論的地方,至少對于布魯姆斯伯里的劍橋分支來說如此,而前者則是一個把哲學、藝術、宗教與世俗生話都緊密結合起來的地方。在維特根斯坦看來,怎么能不把追求誠實放在第一位,怎么能不在心中充滿敬畏,怎么能像摩爾那樣企圖闡述善的本性,這些問題都是不能理解甚至無法容忍的。劍橋人將他引入哲學,并成就他為一位偉大的哲學家,但他終身不斷地抵抗劍橋、抗拒哲學。抵抗劍橋是因為他厭惡英國的文化和一般的思想習慣([美]霍爾曼·馬爾康姆:《回憶維特根斯坦》,李步樓、賀紹甲譯,商務印書館一九八四年版,23頁),作為一個異鄉人,維特根斯坦無法從靈魂上徹底融入劍橋。作為具有猶太血統的奧地利人,在遭受兩次世界大戰的折磨后,他更加顯示自己的孤獨無助和出世絕望。抗拒哲學始于他與哲學問題的戰斗,終于他對哲學本性的認定。即便維特根斯坦這樣的天才,仍然被邏輯的本性問題折磨得快要發瘋(見“一戰”前與羅素的多次通信),被哲學思考搞得精疲力盡(見后期與學生的通信)。哲學問題是生發于維特根斯坦的內心,他力圖搞清楚并加以拋棄的問題,因而在他看來哲學是借以攀爬而之后需要扔掉的“梯子”(《邏輯哲學論》6.54),哲學家的任務是去診治某些根深蒂固的思想疾病(《哲學研究》第255節等處)。基于對哲學本性的這種認識,維特根斯坦不僅經常不斷地想離開哲學、離開學院,嘗試去做別的工作,而且經常勸說他的學生們去做哲學以外的尤其是體力性的職業。
反過來,劍橋(以及劍橋以外的地方)也對維特根斯坦產生種種誤解。羅素不理解維特根斯坦為什么會在邏輯之外思考“罪”的問題,劍橋的圈子不理解維特根斯坦對宗教的親近和對藝術的執著。盡管羅素為《邏輯哲學論》的發表盡心竭力,但他對該著作的理解(德英對照本導言)還是未能得到維特根斯坦的認可。諸如此類事情的累加以及兩人思想深處的巨大差異最終導致他們師情友情的淡化。至于《邏輯哲學論》在劍橋及其以外地方所引起的誤解,更是成為二十世紀前期英美哲學界的一樁公案。重返劍橋之后,維特根斯坦逐漸走出《邏輯哲學論》的陰影,轉向思考日常語言的本性以及與哲學問題的關聯,但這一點并不為羅素所理解,因為在后者看來,這種轉向標志著維特根斯坦不再能像其早期那樣思考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通過講座、打印稿、學生筆記和討論,他后期獨特新穎的思考方式和研究成果還是在劍橋被傳播開來,但是這種傳播當然難以避免引起各種各樣的誤解,這甚至成為他生前放棄出版自己著作的一條重要原因(《哲學研究》序言)。這一點從維特根斯坦后期同他的學生和朋友的多次通信中也可以得到印證。
哲學家的書信最能體現哲學與人生的關系,因為人生往往是哲學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這本《書信集》不只體現維特根斯坦怎樣通過與哲學語言的搏斗而獻身對真理的追求,而且更多體現他如何凈化自己的人生并幫助他人的人生。
維特根斯坦以新穎獨到的思考方式處理一些艱深的哲學問題,力圖將人們從根深蒂固的由語言使用而引起的思想困惑中解脫出來。這種對真理的不竭追求本身就是面對世界該有的人生態度。這種追求必然影響人們的性情和脾性,提高人們對待世界的嚴謹性和對待生活的嚴肅性。他不容許自己對所探討的哲學問題一知半解,更不會不懂裝懂或敷衍了事,他憎惡一切形式的矯揉造作和偽善,認為對待世界和對待自己需要同樣的真誠。他通過講課、交談、記錄、報告、書信將這種人生態度傳給聽眾,在學生中無不產生不可磨滅的印象。
在維特根斯坦看來,從事哲學(或一般理論)工作而同時保持誠實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因而我們得抵抗太多的誘惑,不只有現實利益的誘惑,而且有語言本身的誘惑。在致馬爾科姆的信中他指出,一個哲學教師不騙自己也不騙學生是非常難的,在大學工作使你欺騙自己的誘惑會勢不可擋,而在教哲學時能做正派的工作就只有依靠奇跡了。即便多年以后,維特根斯坦回憶起他曾與馬爾科姆激烈地討論過英國人的“國民性格”時仍然指出:“如果學習哲學對你來說只是讓你能夠貌似有道理地談論某些深奧的邏輯之類問題,如果它沒有增進你對日常生活的重要問題的思考,如果它沒有讓你比任何……記者更小心謹慎地使用那些人出于他們自己的目的而使用的危險詞語,那么學習哲學的用處是什么……如果可能的話,真正誠實地思考或試圖去思考你的生命以及他人的生命更加困難。麻煩在于,思考這些東西并非令人興奮,而經常十足令人討厭。當它令人討厭時,它才極為重要。”(第三二0封)
雖然維特根斯坦曾對他的學生說,他禁不住從宗教角度去思考一切問題,并且終生對宗教抱有虔誠的態度,“一戰”前后閱讀詹姆士的《宗教經驗種種》、歌德的《浮士德》、托爾斯泰的《論福音書》、萊辛的《宗教辯論》,欣賞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阿遼沙,此后保持著宗教徒般的清修生活,經常從哲學角度思考宗教問題,但他卻不是一名教徒。在他看來,求取安寧并非必須是宗教性的,對于一個哲學思考者來說,安寧并非上天的禮物,而是人們必須求取的東西。當他的學生斯麥瑟斯加入天主教時,維特根斯坦警告說:“決定成為一名基督徒就像決定放棄在地面行走而代之以在鋼索上行走,而在鋼索上行走最容易的事就是摔下來,而每次摔落都可能是致命的。”(第三一四封)維特根斯坦顯然希望他的學生能通過強大自己的理性和智識而保持力量和清醒,一直行走在地面,而不是借助某種外在力量而行走在空中。
維特根斯坦度過了傳奇的一生,四十年的劍橋書信就是明證,從中可以看到哲學思考所起的重要作用。他的誠實和嚴肅既來自家庭教育,也來自哲學思考的本性。盡管他將探尋哲學問題產生的根源并竭力消除哲學問題當作自己的終生志業,但他一點沒有蔑視哲學的想法,相反他認為哲學問題“有某種深度……它們的根像我們的語言形式本身的根一樣,深深扎在我們身上;它們意義重大,重如我們的語言本身”(《哲學研究》第111節)。他一方面深入思考一系列艱深的哲學問題,尤其是長久以來困擾我們的哲學問題的根源;另一方面又將他的思考運用于他自己的生活,理性地思考自己和勤苦地修煉人生。他在重返劍橋兩年之后認識到:“哲學研究……更加是一種對自身的研究。一種對自身的理解的研究,一種對個人觀察事物的方式的研究。”“懺悔必須成為新生活的一部分。”(《雜評》,《維特根斯坦全集》第11卷,涂紀亮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二00三年版,24、26頁)后來他在挪威期間“對自己感到很困惑”,一九三七年新年前后訪問維也納和英國期間向許多朋友談到他的私人事情和自己的內心斗爭,向他認為曾經傷害過的人表示懺悔。這是他長期的自我探尋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這些探尋斷斷續續地記錄在他的筆記、雜評和精神日記中,而《書信集》提供了它們的各種線索。
哲學不是干癟的理論教條,而是對生命基本原則的深入思考。哲學家不是跟世俗生活沒有關系的世外高人,而是有著自己傳奇經歷和豐富體驗的世間哲人。《書信集》生動翔實地展示了維特根斯坦的學術經歷、人際關系和性格特征。如果想了解劍橋的朋友和機構在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生涯、職業活動和普通生活中起過怎樣的作用,以及維特根斯坦對哲學思想、社會事件和朋友、學生做出怎樣的反應,本書便是不可或缺的經典文獻。
(《維特根斯坦劍橋書信集:1911—1951》,[英]麥克奎尼斯編,張學廣、孫小龍、壬策譯.商備印書館二0一八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