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軼
美國總統特朗普9月20日簽署行政令,授權實施《通過制裁應對美國對手法案》中的某些制裁,對俄羅斯進行制裁。制裁由來已久。自2013年底烏克蘭協商加入歐盟東部伙伴計劃時起,俄羅斯就開始了與西方針鋒相對的較量,并于2014年3月通過公投形式將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實質挑戰了美國主導的后冷戰世界秩序。美國及其西方盟友的經濟制裁隨即而至,并不斷擴大且延續至今。
制裁在初期階段給俄羅斯經濟造成了嚴重沖擊(例如金融市場劇烈動蕩以及從2015年第一季度開始出現經濟危機),但四年后的今天,俄經濟恢復了增長,而西方的制裁目標則看似遙遙無期。那么,俄政府緣何能夠挺過迄今為止的經濟制裁?他們采取了哪些經濟反制來化解制裁帶來的挑戰?這些應對又給俄羅斯帶來了怎樣的影響?
以進口替代為導向大力扶植國內生產。首先是國防生產的國產化。2013年12月底頒布了《關于禁止和限制在國防和國家安全訂貨中采購外國產品和服務的規定》,要求俄羅斯國防產品要做到完全自給自足。其次是限制食品進口。從2014年8月7日起對從西方制裁國家進口食品實施限制,并對國內農業和食品生產提供扶植。再次,在更廣泛的領域提出進口替代目標。僅2013年底和2014年進口替代政策就涵蓋了19個產業的短期規劃。金融領域也加速擺脫對西方的依賴。2014年7月成立了國家銀行卡支付系統公司,2015年全面啟動了以自己的Mir卡替代Visa和MasterCard的進程。另外,從組織和制度上確保進口替代的實施。成立了由總理負責的“政府進口替代委員會”,并借助于經濟和行政杠桿來扶植國內生產,包括關稅壁壘、配額和許可證、行業補貼,以及向國內廠商傾斜的政府采購等。設立了工業發展基金向實施進口替代的項目提供優惠貸款。由于限制進口并大力扶植國內生產,加上盧布貶值效應,制裁背景下俄羅斯盡管出現了經濟危機,但生產并未出現災難性下滑,制裁所帶來的沖擊有限。農業和食品加工成為發展最為穩定的產業,并未出現生產下降,2016年較2013年反倒有所增長。
借助新興市場突破經濟封鎖。在西方制裁的背景下,俄羅斯借力新興市場突破西方國家的資金和技術封鎖,加快了向東轉的步伐,降低了對傳統第一大貿易伙伴同時也是經濟戰爭的對手——歐盟的依賴,并趁機把國際市場多元化的目標向前推進了一步。亞太國家在俄羅斯外貿中的份額上升,從2013年的25%上升至2016年的30%。作為俄第一大貿易伙伴國,中國的占比從10.5%上升至14.1%。兩國的能源合作取得突破。2014年5月簽署了總價值為4000億美元的《中俄東線供氣購銷合同》,結束了長達10年的中俄天然氣談判。金融領域的合作也有了長足進展。2014年10月兩國央行簽署了為期3年的1500億人民幣與盧布的互換協議。中國還通過主權財富基金、貸款、股權注資以及發行熊貓債券等形式擴大了對俄投資。俄對外經濟活動轉向并非單一倒向中國。力推歐亞經濟聯盟,使其在俄外貿中的占比從7.4%上升至8.3%。此外,還大力拓展與亞洲和太平洋及其他新興市場的經濟合作。
強化社會支出以向弱勢群體提供民生支持。制裁發生后,俄各級政府的社會總支出大幅飆升,從2014年占GDP的10.6%升至2016年的12.2%。對于弱勢群體更是加大了扶持力度,其中,非保險項目的預算支出在2015年占到GDP的2.7%,是10年前的2.3倍。大幅增加社會支出平衡了收入下降的影響。盡管經濟危機期間貧困率有所上升,但2015年達到高點后下降,2016年總體貧困率就降到了14%,僅比2013-2014年的水平高一個百分點左右。另外,居民的福利感知也較為穩定。俄社會分析與預測研究所2015至2016年的調查顯示,盡管90%以上的受訪者都自認遭受了經濟危機的沖擊,但多數(44-47%)認為福利損失不大,自認受損嚴重的只占少數(20-34%)。正是緣于俄政府的大規模轉移支付,多數居民的生活并未因制裁出現嚴重惡化。
如前所述,俄政府的經濟反制成效顯著,俄羅斯不僅未在克里米亞歸屬上讓步,其經濟也在經歷兩年危機后恢復了增長。但另一方面,與西方的經濟對抗也催生了新的問題。多數居民生活水平有所下降。制裁以來,居民的實際可支配收入持續下降,三年間累積下降10%。俄羅斯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人均GDP排名下降20位,由2012年的第51位(共189個國家)下降到現在的第71位(共187個國家)。
社會福利過多支持中低收入人群拖累創新發展。改變財政支出的民粹傾向,使經濟社會政策的重點從面向中低收入和弱勢群體的福利支持轉向中產階層和創新階層,增加科學教育以及衛生體育支出,以培育人力資本并推動創新發展,這是普京在2012年重返克里姆林宮時就明確提出的經濟戰略,但與西方的對抗使這一進程再度擱淺。以聯邦撥款為例,用于維穩的支出大幅上升(2013-2015年大眾傳媒的預算支出增長6%;社會政策支出增長11%),而教育和文化支出大幅降低(教育支出減少9%;文化支出減少5%)。在維持穩定與促進發展之間,財政支持傾向于前者的后果是發展阻滯,最明顯的表現是勞動生產率提高緩慢,2015年甚至出現了下降。政策民粹化還損害了創新階層,因為相對于低收入階層,中產階層從社會支出和轉移支付中獲益較少。這部分群體的萎縮以及利益受損使社會結構失衡,對國家中長期發展將產生不利影響。
集中性體制趨勢進一步增強。首先是從組織和制度上強化了政府干預,例如設立政府進口替代委員會和產業基金執行產業政策,以及建設經濟特區等。其次是強力部門的地位進一步提升。早在普京第二任期,借助于整肅寡頭,強力部門在國家治理中就占據了優勢。這次的經濟戰爭更是提升了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目標的優先性,使資源進一步向強力部門特別是國防部門傾斜,結果是在國家維穩體制之上疊加了軍事化傾向。2013年3%的GDP用于軍事和國防開支,此后逐年增長,到2016年達到了4.4%。強力執法部門出身的精英控制了國家戰略財富并擁有幾乎不受監控的權力。這種體制盡管鞏固了政權并維持了社會穩定,但也抑制了創新。近幾年與西方對抗的后果之一,是強力部門進一步坐大,國家對經濟的干預進一步增強。
一些結構性紅利趨于減少。俄羅斯能夠成功挺過制裁,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條件是經濟戰爆發時俄積累了諸多結構性紅利,比如財政健康且外匯儲備龐大,但三年之后這些早期紅利逐步消散。以聯邦預算為例,制裁后赤字擴大,從2014年占GDP的0.4%升至2015年的2.3%,2016年進一步擴大至3.4%,2017年為1.5%。主權財富基金也大幅縮水。
總之,制裁期間,一方面,敵對的外部環境和不穩定預期使俄羅斯生產經營活動減少和財政收入下降;另一方面,維穩和軍事化趨向耗費了俄羅斯大量生產性資源,結果是宏觀經濟狀況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