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巴黎

納塔利婭·邁博羅達

巴黎的下水道不僅堪稱是世界上最壯觀的下水道，還被設為博物館，走近了普通民眾的生活。

“我得事先警告你，這里的氣味很刺鼻，”導游肖恩·辛格利說，“巴黎城里濃烈的臭味直到19世紀才通過排水道轉移到地下。奧斯曼當年設計地下排水道的理念是擴大城市用水的分布范圍，將臟水排出巴黎城區，而不再按照人們以前的習慣將臟水排入塞納河，最后從塞納河取飲用水。”

巴黎下水道博物館位于塞納河阿爾瑪橋畔，入口附近沒有顯眼的建筑，只有一圈白色的小圍欄，我們要從售票亭旁邊狹窄的旋梯下到地下6米深處，探究巴黎的五臟六腑。

這座地下博物館是巴黎現有污水處理系統的一部分。巴黎污水處理系統在巴黎地下延伸2500公里，始建于19世紀中期，約有2.6萬個下水道蓋、6000多個地下蓄水池和1300多名專業維護工。世界上最古老的下水道當屬意大利羅馬下水道系統。在古羅馬時代，羅馬城就規劃建設了下水道系統。因而法國在羅馬人統治時期，就已經開始推廣城市排水工程。巴黎的第一條下水道修建于中世紀。

沿著狹窄的螺旋樓梯，我和肖恩走進一個半明半暗的地洞，拱形的天花板和磚墻沿著管道伸展。“這些都是活水，”肖恩指著洞頂上生銹的粗管道，直徑相當于交通燈桿的兩倍，“別擔心，水質很好，巴黎人都喝自來水。旁邊小一點的管道是通向街道和公園的?！卑屠枋袇^內的下水道分為飲用水和污水處理兩個系統，為確保市民飲水衛生安全，巴黎市政全面更換了含鉛的管道，以避免金屬鉛滲進水中。

“這個是干什么的？”我指著一根最細的管道問。

“這是真空式郵政速遞管道，源自19世紀50年代，其工作原理是：將便條放置在管道里，在空氣壓力下，便條‘飛到城市郵局里。現在幾乎沒人用這種寄信方式了，除參議院和國民議會需要發送重要信息時，沒有比它更可靠的了，因為不會受到黑客攻擊?！毙ざ骰卮鸬?。

老鼠王國

我們腳下水槽里的污水混雜著人類的生活垃圾。我仔細地看著前面的路，以免不小心滑入這條臭河溝。四面傳來自來水的聲音：上面有人正在洗澡，有人正在使用廁所……

“如果幸運的話，今天你能看到老鼠。這里有將近400萬只老鼠，但別害怕，”肖恩說，“這里最大的危險不是老鼠。因為這里老鼠很多，幽默的法國人干脆就把老鼠當成了下水道世界的主人，并把它們的形象做成紀念品出售?！?/p>

“那最危險的是什么？”我反問道。

“毒氣和雨。下雨時，下水道里的水在幾分鐘內就能漲至1米深。”

在19世紀之前，巴黎沒有統一的城市污水處理系統。19世紀初，埃馬紐埃爾·布呂內索被任命為巴黎市第一任下水道督察員，他召集了20人組成團隊，但其中1/3在第一次下過地下后拒絕繼續工作，于是他將在地下發現的珠寶獎給其余仍冒生命危險工作的人。

“維克多·雨果和布呂內索是好友，”肖恩說，“雨果在撰寫《悲慘世界》時曾與好友親臨巴黎下水道，并繪制了管道圖，因此能惟妙惟肖地描寫小說主人公冉阿讓在下水道中與警察周旋，逃脫追捕的情景?！?/p>

巴黎爆發霍亂疫情期間，近1.8萬巴黎人喪命，疾病的傳播促成了巴黎排水系統的建成。但緊接著問題又出現了——如何升級下水道，并將其完全隱藏在地面下。1850年，在塞納省省長奧斯曼男爵和工程師歐仁·貝爾格朗的推動下，巴黎的下水道和自來水網迅速發展。19世紀下半葉，貝爾格朗重建了巴黎城使其生活更便利，擴建了林蔭路和街道，在地下鋪設了大量的排水管道，這些下水管道至今運行良好。

地下墓穴

下水道里有很多礦井，其中很多的深度甚至連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如果有人不小心掉下去，很可能就出不來了。3個小時后，我們終于下到了20米深處，四周一片寂靜，十分寒冷和黑暗。大多數游客們都保持安靜，只有少數人大著膽子去給整齊摞在墻邊的人骨拍照。這里埋葬著約600萬人的尸骨。

從前，從巴黎城內墓地運出的遺體連年被投擲到采石場。大規模遷葬是在18世紀末。當時巴黎城迅速擴張，土地匱乏，過度擁擠的城市墓地經常成為危險的感染病的溫床。為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政府開始禁止在城內立墳，并決定將大量墓地遷至城外的采石場。

“我在前面開路，你要緊跟著我?！蔽鳡柸f指揮道，他是肖恩為我引薦的一位經驗豐富的引導員。這個30歲的小伙兒已經連續10年每個周末都待在巴黎的地下。在巴黎，像他這樣的人被稱為“地下墓穴的愛好者”，但他們的行為是非法的。自1955年以來，政府嚴禁進入非官方的地下排水系統，但60歐元的罰款可攔不住這些地下墓穴的愛好者們。

我緊隨西爾萬，用顫抖的手握緊金屬把手，安全帽上的手電筒照亮了前路——深淵就在我的腳下。大約用了10分鐘，我們終于下到了底部，30米深處。水已漫腰，還好我穿了沼澤靴?！拔覀儸F在是在低于地下停車場、下水道和地鐵的地方，哪怕大聲尖叫地上的人也不會聽到?！蔽鳡柸f說。道路越來越寬闊，但有的地方必須彎腰才能通過，有時甚至還需要匍匐前進。盡管我沒有幽閉恐懼癥，也開始感到非常不舒服。

“這里曾是采石場，從前人們來這里搬運石頭去建設巴黎城?！蔽鳡柸f說，“巴黎老城本身就是以挖地下的石頭建造起來的。四通八達的地鐵，縱橫交錯的地下排水道，大面積的地下商城、停車場、隧道、地窖和各種管線，以及古代遺棄的礦穴，使得巴黎的地下快被掏空了?！?/p>

中世紀時期巴黎地面開始頻繁倒塌。最大的事故發生在1774年，當時整條“地獄街”（Rue dEnfer）都坍塌了，一條新的大道取而代之，地下墓穴的官方入口也建在那里。大規模坍塌事件發生后，路易十六委派皇家建筑師查爾斯-阿克塞爾·紀堯姆加固巴黎地下，并將城市墓地轉移到地下。

“看到了嗎？”西爾萬指著石墻上的標牌“96. G. 1779”說道，“字母G表示是紀堯姆負責重建的墻，字母右邊是加固地廊的年份，字母左邊是建筑的序列號。紀堯姆發明的標記法一直被沿用至今?！贝送猓瑑蓚葔Ρ谏线€標注了地上街道和門牌的號碼。如果有人不小心把鑰匙或是貴重的戒指掉進了下水道，可以根據地漏位置把東西找回來，而巴黎市民只需撥個電話，就能享受這項惠民的免費服務。

消防儲水池

“前面的路禁止通行了，”肖恩說，“要去儲水池只能穿潛水衣和用潛水裝備了。但我向你保證，去了你也看不到任何有趣的東西?！?/p>

“那魚呢？據說那里有魚，都是由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來喂。”我問道。

“想什么呢？那都是傳說。”西爾萬笑道。

“沒有魚，可能會在這兒浮游的只有消防員了，他們每年都來這里幾次，為了在能見度低的環境下進行演習。”

“所以這是一個消防水池？”

“是的，但起初建筑師查爾斯·卡尼爾建它是為穩定地基的?！痹谑┕るA段，卡尼爾面臨著一個大問題——地下水不斷溢出。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用泵把坑里的水抽干了，但水再次溢出。他想出一個辦法，建造了一個混凝土制的儲水池，并將其填滿至頂部，來遏制地下水溢出。

截至1999年，巴黎完成了對城市廢水和雨水的100%完全處理，還給了塞納河一個免受污染的水質。巴黎城市地下除了正常的下水設施，還鋪設了天然氣管道和電纜。巴黎下水道總長近2500公里，每年從污水中收回的固體垃圾近1.6萬立方米，巴黎地區現有4座污水處理廠，日凈化水能力近400多萬立方米。目前，這個有著百余年歷史的巴黎下水道仍在市政排水方面發揮著巨大的作用，每天都有過萬立方米的城市污水通過這條古老的下水道排出市區。

巴黎的下水道堪稱世界上最偉大的下水道，巴黎經常下雨，卻極少發生由雨水積水導致的交通堵塞。巴黎下水道直徑很大，在降水量大的季節，巴黎的下水管道充分發揮了疏洪的功能。巴黎下水道系統的空間很大，可裝置和收藏諸如電纜線之類的管線。

守護者

“進入地下前要有所準備，而且要跟著有經驗的人走?！蔽鳡柸f道，“地下隧道里有很多礦井，都沒有圍欄，如果不慎掉入，就很難逃脫。這里不喜歡粗心的人，我們也不喜歡陌生人和地下墓穴的入侵者。對我們來說，這里像家一樣?！?/p>

每個周末西爾萬都會在這里過夜，他隨身攜帶的大背包里有吊床和替換的衣服——有時西爾萬第二天一早就要去上班。

此時是晚上11點，我們已經在地下待了5個小時，西爾萬提議休息和吃飯。我跟著西爾萬轉到一個有石凳和墻上滿是涂鴉的地道里?！斑@是我朋友畫的，他們來這里時總是隨身攜帶風鎬?！蔽鳡柸f說，“他們會修補墻壁上的裂縫，大家都在努力維持這里的秩序?！?/p>

還沒來得及把三明治遞到嘴邊，我的目光就被一塊人骨吸引了。“這些都是真的人骨，”西爾萬搶先回答了我的疑問，“墻后面就是堆滿人骨的礦井，這里是官方地下墓穴。別害怕，吃吧。如果這些人的靈魂仍然在這里，一定很高興有人陪著他們?！?/p>

臨近午夜，狹窄的走廊越來越擁擠?！胺块g”里傳來響亮的音樂聲。衣服上滿是泥濘的人們開啟了派對：有的人在舞蹈，有的人在喝酒……每逢周末，這個地下博物館就變得格外熱鬧，這里不僅有許多畫廊，還會舉辦一些詩歌晚會，有時還放電影。

“這才是真正的巴黎，沒有噪音、游客和社會強加的規則，”西爾萬說，“這里的每個人都是自由的。”

“現在我也算是一個地下墓穴愛好者了吧？”

“不，你還只是一個游客。只有當你真正被拉進這個黑暗世界時，才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p>

歷時9個小時的地下之旅結束后，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期待重見日光，我興奮地躺在巴黎公園的草地上，呼吸著這充滿浪漫氣息的空氣。

[譯自俄羅斯《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