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朋克文化“低科技，高生活”的存在哲思

文 | 李璧如 圖|來自本刊圖片庫

賽博朋克（cyberpunk）是“控制”（cybernetics）與“朋克”（punk）的結合詞，屬于科幻小說的一類分支，主題核心是“高科技、低生活”。

三十多年的浮沉發展

近年來，隨著真人版《攻殼機動隊》和《銀翼殺手2049》兩部電影的上映，“賽博朋克”這股看似新潮實際上已有三十多年發展歷史的文化再次被人們所關注。

賽博朋克（cyberpunk）是“控制”（cybernetics）與“朋克”（punk）的結合詞，屬于科幻小說的一類分支，主題核心是“高科技、低生活”。在賽博朋克的世界里，信息技術高度發達，網絡空間、人工智能、全息投影、身體改造乃至于人類如出一轍的“復制人”大行其道，城市高樓林立、霓虹閃爍，但是在這種浮華的表象下，卻是底層資源的匱乏，狹窄陰暗、荒廢破敗的街道，連綿不絕的陰雨，擁擠的人群麻木而壓抑，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堪堪容身、得過且過。

提起賽博朋克這個詞，許多人會先想到《銀翼殺手》這部電影。1982年上映的《銀翼殺手》改編自1968年出版的美國科幻文學大師菲利普·K·迪克的《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電影在小說的基礎上進行了大量改編，又融合了科幻漫畫《漫長的明天》等元素，創造了一個極具視覺特色的未來都市。《銀翼殺手》甫上映時遭到了冷遇，但隨著時間流逝，它的超前性漸漸被人們察覺，如今這部電影已成為賽博朋克繞不過去的名字。

《銀翼殺手》上映時，賽博朋克這個詞尚未被正式提出，時間來到1983年11月，科幻小說家布魯斯·貝斯克發表的同名短篇小說才正式提出了賽博朋克一詞，很快這個詞的含義衍生用來形容這類相似的作品。隨后威廉·吉布森于1984年出版的《神經漫游者》則成為又一部經典的賽博朋克作品，小說中具備了許多后世賽博朋克題材作品最常見的元素，如主人公的大腦能夠連上浩瀚的網絡空間，人類的身體能夠用機器來改造，人工智能也覺醒了自己的意識……乍一看這些話題如今已經是老生常談，但當年這些奇思妙想遠遠走在時代之前，甚至小說問世后幾年，互聯網才真正開始普及。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賽博朋克經歷了一段過于泛濫、模板化以致失去“朋克”感的時期，但隨后日本為賽博朋克文化的發展進行了新的嘗試與延伸，例如1988年由大友克洋執導的科幻動畫電影《阿基拉》、1989年由士郎正宗執筆的漫畫《攻殼機動隊》等，它們都是影響力持續了三十年的經典之作。

回首這些上世紀賽博朋克題材的經典作品，它們之中有不少對未來的準確預言。如今，隨著人類對網絡空間的開發與技術的進化，賽博朋克中所描繪的世界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離人類更近，也更值得人們關注。

在被認為是賽博朋克風格的作品里，主角一般是處于“低生活”的邊緣人群，故事聚焦于他們的掙扎與矛盾。

黑樓與霓虹的視覺標識

賽博朋克的視覺風格具有極高的辨識度，早在1982年《銀翼殺手》就為它奠定了基礎。電影一開場即是一片黑夜中閃爍著點點燈光的鋼筋水泥世界，覆蓋整個樓面熒光廣告牌上巨大的模特面容正在微笑，人們撐著雨傘在霓虹映亮的狹窄街道里匆匆穿行。作為最早呈現出賽博朋克風格的未來都市的作品，此后許多賽博朋克的場景都離不開對它的吸收、借鑒與加工。

得益于更完善的電影工業制作體系和更發達的特效制作技術，如今賽博朋克的視覺效果精益求精，愈發清晰生動，觸手可及。在2017年上映的《攻殼機動隊》里，原本局限在屏幕上的模特擁有了高大的立體霓虹投影，這些笑容詭異的娃娃在林立的高樓里做著機械的動作，讓這個本來就是冷色調的“未來世界”顯得更加陰森。2017年上映的《銀翼殺手2049》獲得了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攝影，在光影、色彩、構圖等方面均獲得了觀眾和專業人士的肯定，創造了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藝術世界。在《銀翼殺手2049》里，這個長期存在于人類幻想里的未來世更為栩栩如生，在主角K駕駛飛機回航時，鏡頭隨著他一同扎入了一片冷黑色的、鱗次櫛比的鋼鐵建筑群，高樓與高樓之間的逼仄縫隙中閃爍著霓虹光彩，在昏暗的霧霾與雨水里勉強透出一點陰惻惻的亮色。這種沉重壓抑的視覺效果不僅帶來了審美意義上的震撼，同時也是整部電影世界觀和劇情內容的表達形式之一，與賽博朋克的故事內核密不可分。

在現實世界里，九龍城寨和洪崖洞都被視為類似賽博朋克的代表場景，上海與東京也因為其各色的城市特征，成為和賽博朋克精神內核相近的剪影城市。借助攝影角度與圖像處理加工，平時熟悉的城市建筑也會搖身一變，在黑夜的霓虹浸染下顯示出一種逼迫陌生的未來都市感。

銀翼下的存在思考

除卻視覺上的黑樓、霓虹和霧雨之外，賽博朋克系列聚焦和探討的主題也有一個共識，那就是“高科技，低生活”。在被認為是賽博朋克風格的作品里，主角一般是處于“低生活”的邊緣人群，故事聚焦于他們的掙扎與矛盾。賽博朋克創造了一個充滿對立、矛盾與壓抑的新世界作為巨大的背景，在這個背景上所有人類、復制人、“復制人化”的人類甚至是電子虛擬人的故事，落點都離不開被“高科技，低生活”異化后人類所面臨的價值與情感的探討。

以兩部《銀翼殺手》電影為例，無論是《銀翼殺手》里作為人的瑞克、作為復制人領袖的羅伊，還是《銀翼殺手2049》里作為復制人的K，他們都無法避免地會卷入了關于自我身份的思考，其中透出許多關于存在主義哲學的思辨。

《銀翼殺手》中，人類與復制人的對峙是故事的中心，人類與外表行為和他們無異但是生命被設置為只有四年的復制人之間的關系十分復雜，充滿人性與情感的交鋒：瑞克一邊冷酷地對逃跑的女復制人開槍，但明知瑞秋是復制人仍情不自禁與她墜入愛河，而希望報仇與尋求長壽的復制人領袖羅伊最后在危急關頭救了瑞克，自己靜靜地吟誦迎接死亡……這些情感的吸引與矛盾，人性的掙扎與升華，透露出自我認同、生命意義等方面的宏大命題。在故事的最后，男主角瑞克本人是不是復制人的懸念在數十年后仍是人們談論這部電影的焦點話題之一。

人確認自身的存在一般從追溯記憶開始。在兩部電影作品中，記憶這個詞均是關鍵，它就像是一段可供回溯的“根”，以此證明自己的“存在”。在《銀翼殺手》中，科技已經可以做到為復制人植入記憶，復制人瑞秋就被植入了泰勒侄女的記憶，她一開始對自己的復制人身份毫不知情，即使在測試后她開始動搖，但她仍然竭力向瑞克證明自己擁有小時候的記憶，擁有看似作為人類才擁有的憑證。

在《銀翼殺手2049》里，主角K是身為復制人卻要對同類執行清理的銀翼殺手，由于這重身份，K的自我認知要更為曲折復雜。人們普遍認為復制人非自然孕育而來而缺少靈魂，這是他們永遠比不上人類的地方，而K渴望獲得一個真實的靈魂，渴望確認自己存在的意義。當他認為獲得真實靈魂即是唯一值得希冀的意義時，自己是不是瑞克與瑞秋通過自然誕生的復制人之子、那個“胎生的、具有靈魂的”的人，就成為他甘冒生命危險也要追尋的答案。為了驗證這一點，他首先要做的也是確認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是不是真實的。

可是“記憶”的真實真的就能決定一個人的“意義”嗎？《銀翼殺手2049》對真實與虛假的探討似乎更進一步。這部電影中新添的“全息投影虛擬人女友”設定像是一個和K的命運互相映照的暗喻。作為一個廣告詞是“告訴你想聽的，展示你想看的”的虛擬程序，喬伊是沉默寡言、形單影只的K僅有的寄托。在K懷疑自己就是那個特殊的孩子時，喬伊鼓勵他“你是特殊的”；當K將要孤注一擲、面臨生死絕境的時候，她說“帶我走吧，如果出現意外，我就會像一個真正的女孩一樣死去”；當K被壓制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毀掉的時候，她用最后半秒竭盡全力地說“我愛你”——這是一段本該固定好的程序突破自我展露出來的人性，與身為復制人K希望獲得自身“真實”相照應嗎？還是由于K希望特殊，需要被愛，所以她其實仍在按照程序滿足客戶的需要？喬伊消失之后，K在黑暗的廊橋穿過，披著霓虹光彩的喬伊蹲下來朝他伸出手指，她看上去美麗而陌生，好像屬于他的喬伊從未存在過。真實與虛假的界限如此模糊，在那一刻，K也許會失望于喬伊的柔情能對任何人展示，但他也有可能意識到，面前這個霓虹色的喬伊會對廊橋上任意一個獨行者打招呼，但是陪伴過他的喬伊曾穿過一條水藍色的裙子，他不應該因霓虹色的喬伊而否定那個水藍色的喬伊，因為后者對他是獨一無二的。

與喬伊的“存在”一樣，在K確認自己就是那個“天選之子”，隨即被“那是個女孩”的消息打落絕望深淵后，他的人生陷落到前所未有的低谷中，巨大心理落差帶來的毀滅性的打擊幾乎要擊潰了他。可是在這種掙扎后，K的自我追尋之旅并未完全失敗，他仍選擇幫助已是“無親無故”的瑞克與他女兒重逢，反而在涅槃重生后體現出他所追尋的意義。在身份、記憶、情感都無法辨別真偽的情況下，那個虛無縹緲的“靈魂”真的能定義一個人的價值嗎？如同存在主義所說的“存在先于本質，一個人應由他的行動來定義”，也許在最后K發現，真正能夠定義他的并不是他苦苦追尋的“真實記憶”與“自然靈魂”，而是他的選擇與行動，正如即使只是一段程序的喬伊也曾真實存在于他的生命里，曾為他帶來真切的慰藉與溫暖。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銀翼殺手》最后的復制人領袖羅伊從復制人渴望成為人類，到自我升華而“超越人類”，人類與復制人從不同角度展示了人們對存在主義、身份認同、真實與虛假等問題的思考。兩部電影都并未直接告訴觀眾問題的答案，而是留下了廣闊的思考解讀空間，在意猶未盡的留白中，觀眾們在啟發中延續思考，通過思考獲得自我的答案。以小見大，也正因如此，賽博朋克文化在三十多年后仍有無限魅力，讓一代又一代人從中獲得精神滋養和啟發。

了解“賽博朋克”還可從這些入手

《阿基拉》

導演：大友克洋

編劇：大友克洋、橋本以藏

主演：巖田光央，佐佐木望，小山茉美等

類型：動作、科幻、懸疑

上映時間：1988年7月16日（日本）

片長：124分鐘

2019年，新東京自廢墟中重建。某夜，金田正帶領暴走族團體正在公路上飆車，突然街上出現了一位奇怪的矮個子男子，暴走族少年鐵雄為躲避車禍連人帶車飛出公路，隨即與男子一起被軍隊駕駛直升飛機收押。鐵雄進入了一個似乎在從事超能力研究的地方，金田則在盤算如何營救鐵雄。二人都不知道，他們的未來因為神秘力量——阿基拉而開始了巨大的變化。

《攻殼機動隊》

導演：押井守

編劇：伊藤和典

主演：田中敦子，大塚明夫，山寺宏一等

類型：動作、科幻、驚悚

上映時間：1995年11月18日（日本）

片長：83分鐘

在“平行世界”的2029年，未來世界是高科技與信息化的世界，世界被龐大信息網絡連為一體，人類的各種組織器官均可被人造化，各種新型的犯罪事件也隨之產生，為此專門鎮壓高科技犯罪的特殊部隊公安9課成立，隊長草薙素子是一位全身“義體化”的女警。有一次，他們參與調查隱藏在網絡中的傀儡，此后逐漸揭開了一系列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