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約車侵權賠償責任主體的認定

劉旭

【摘要】網約車自2014年進入中國市場以來迅速占領市場份額。隨著網約車數量增多，各地侵權事件層出不窮，關于認定網約車侵權中賠償責任主體的問題研究迫在眉睫。2016年7月《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的出臺，雖明晰了網約車可以合法運營，但僅對網約車平臺公司承擔的責任作出說明。網約車運營模式主要有網約出租車模式、網約順風車模式、“四方協議”模式，與之相對應的“勞動合同關系”“居間合同關系”“掛靠法律關系”等較為復雜。

【關鍵詞】網約車 賠償責任主體 侵權

一、網約車的界定及發展

網約車又稱網絡平臺預約出租汽車，是使用互聯網搭建的服務平臺來接收市場中車輛使用的供需信息，將適運車輛與適格駕駛員提供給乘客的非巡游預約出租汽車服務。網約車的出現不僅提供了乘客的出行便利、降低了出行成本，也分流了交通道路的通行壓力，更有效利用了現有車輛資源。網約車具有如下特征：

第一，網約車具有行業綜合性。網約車是傳統出租車行業與互聯網行業并駕齊驅的發展方向，兩種行業合二為一，是市場需求的新趨勢。

第二，網約車參與者具有多樣性。四方當事人有乘客、駕駛員、網約車輛提供方、網絡平臺，亦或駕駛員和網約車輛提供方為一方當事人，構成三方當事人。

第三，網約車服務具有創新性。新行業為努力適應市場需求，不斷優化服務，盡可能滿足人性化定制目標，產品模塊有拼車、專車、出租車、順風車、快車、代駕等。

從2012年網約車的橫空出世到2014年的大肆風靡，以滴滴、快的、優步等領跑企業迅速開啟了國內網約車行業的新時代。2014年滴滴和快的為了打開網約車行業市場門戶，發起了多輪車費補貼大戰。同年，滴滴專車和一號專車上線。以獲得全國首張網約車運營許可的滴滴為例，滴滴快車、滴滴巴士、滴滴代駕業務等爭相涌進市場，已然占據市場的半壁江山。據報道，滴滴在2015年3月躋身成為繼淘寶后的第二大每秒可成交125個訂單互聯網絡交易平臺，同年創造了解決一萬多名司機就業的成績。網約車行業快速發展的同時，各地區出現了一系列的違法侵權案件，給行業帶來了新的挑戰。“網約車駕駛員有吸毒前科”“網約車駕駛員非法買賣槍支彈藥罪”“網約車駕駛員搶劫、強奸”等嚴重暴力案件不斷被曝光，侵害了乘客的人身和財產安全。

為規制網約車行業的經營行為，保證行業經營的有序發展及乘客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我國于2016年7月，頒布了《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下文簡稱《暫行辦法》）。因《暫行辦法》第16條僅對網約車平臺承擔承運人責任作出規定，因而網約車平臺公司對此制度認同度不高。根據《合同法》第302條規定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就客運合同糾紛案件中，對無過錯承運人如何適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請示的答復》，在運輸過程中發生的侵權事件，不論是否由第三人侵權造成，網約車平臺公司作為客運承運人都要對乘客的傷亡承擔無過錯連帶責任。《暫行辦法》第16條的規定顯然將網約車駕駛員和平臺之間的關系認定簡單化了。目前，如何有效分析出網約車平臺公司、網約車主、網約車駕駛員之間的運營模式、法律關系以及在不同情況下對網約車侵權責任主體如何認定是司法實踐中亟待解決的問題。

二、網約車駕駛員與網約車平臺公司在具體業務中的運營模式

（一）網約出租車運營模式

以滴滴打車為代表，目的是為乘客提供高效便捷的叫車方式。其運營車輛仍是傳統的巡游出租車，該車輛具有營運許可資格、司機具有從業許可及出租車享有專用車牌號。駕駛司機和網約車平臺公司達成合作，完成在平臺上的信息注冊登記。運營流程是通過網約車平臺公司的智能大數據計算，將乘客用車的行程需求發布到平臺上，通過平臺客戶端與附近范圍內已注冊過的在途網約車司機信息進行匹配，符合行程路線的司機可以搶單，司機接單成功后為用車乘客提供服務。目的地到達后，乘客需要用網上支付的方式結算車費。該模式下的侵權責任主體有：網約出租車司機、汽車租賃公司、網約車平臺公司。

（二）網約順風車運營模式

《暫行辦法》第38條的規定已經承認了拼車、順風車的合法地位。順風車，顧名思義就是順路時搭便車，這種模式的特點在于資源利用率高，能夠減緩道路交通壓力，是節能減排的綠色出行方式。從費用方面看，乘客的出行相較其他模式的花費少，順風車車主的出行成本也有人分擔，而平臺可以收取服務費，三方實現互惠。倒順風車對行程路線要求嚴格，可遇性不高。

以滴滴順風車最為典型，即有出行需要的乘客將用車信息發布到網約車平臺上，通過平臺客戶端與附近范圍內已注冊過的網約順風車司機信息進行匹配，符合相同或相似行程路線的司機可以接單。司機和乘客可以打電話商量具體的行程線路，如出發時間、線路規劃、上車位置、下車地點等細節。目的地到達后，乘客需要網上支付一些燃油費作為此次拼車使用費用。

（三）“四方協議”運營模式

又稱為網約專車、快車模式，以神州專車、滴滴專車、滴滴快車為代表。專車服務的目標市場是高端商務類的用車服務，其特點是駕駛經驗多、服務態度好、乘客滿意度高，也是經過考核后轉變成專車業務的快車升級服務。我國網約車專車、快車是業務模式主要有以下三種：

第一種模式，私家車輛一一私家車主是司機。需要滿足《暫行辦法》規定的車輛適運要求、具有《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運輸證》及《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駕駛員證》，通過網約平臺公司的信息注冊登記即可運營。

第二種模式，網約車平臺公司自有車輛一一聘用駕駛司機。運營的車輛由網約車平臺公司購買，駕駛司機由網約車平臺公司雇用。因投資規模較大，在車費上的收取也較高，同時更側重服務質量。具體運營流程是將乘客用車的行程需求發布到平臺上，通過平臺發出指令，由網約車平臺公司雇傭的司機接單成功后為用車乘客提供服務。

第三種模式，汽車租賃公司車輛一一勞務公司駕駛司機。網約車經歷了從合法化前到合法化后的階段。在合法化以前，根據我國道路運輸準入機制，應取得運輸營業許可才能經營，社會上有閑置車輛礙于沒有客運資質不能發揮效用。故而閑置車輛分別與符合資質的汽車租賃公司、勞務派遣公司簽訂合同。該模式下的法律關系較為復雜，侵權責任主體有：網約車平臺公司、勞務派遣公司、汽車租賃公司（掛靠單位）、網約車司機四方相互簽訂合同。具體運營流程和網約出租車相似，稍有不同的是乘客將用車需求信息發布至網約車平臺，平臺客戶端將信息整合后與適運勞務派遣公司匹配，派遣公司將訂單發至租賃公司的網約車司機或者網約私家車司機為乘客提供用車服務。乘客支付的車費，最終由四方按照簽訂的協議內容比例收取。

三、網約車駕駛員與網約車平臺公司在具體業務中侵權責任主體的認定

網約車發展至今，由于運營模式的復雜性，使用的車輛和雇用司機來源的多樣性，導致在討論網約車侵權責任主體的認定方面學術觀點眾多，出現分歧。對此問題，首要任務是厘清網約車車主、網約車駕駛司機和網約車平臺公司之間的法律關系，筆者主要梳理出以下幾種觀點：

（一）居間合同由網約車主自己承擔責任

民事關系中有一個類型是居間關系，我國《合同法》第424條對居間合同關系予以說明。在居間關系中，居間人主要負責提供媒介服務，以提供訂立合同機會的方式向對方提出，以此獲取收益的當事人。委托人正是接受這種訂立合同機會或者媒介服務的當事人。支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網約車平臺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在出租車、順風車業務模式下，客運資源是該行業的核心競爭力，網約車平臺充當的是“介紹人”的角色，目的是促使出租車主、順風車主與乘客達成客運合同關系，從而收取一定比例的費用。支持此觀點學者還認為，確立居間合同關系的是網約車平臺公司與出租車車主或這順風車車主。而確立客運合同關系的則是乘客與出租車主或順風車主，網約車平臺并沒有介入到其中，僅僅是在二者之間發揮了協助的作用，故認為網約車平臺與網約車司機之間是居間關系。

既已確定網約車和出租車、順風車之間是居間合同關系，那么出現交通事故侵權，根據《合同法》第302條規定的理解，除因為乘客自身原因或者乘客故意、重大過失造成的人身傷亡以外，應該由出租車主或者順風車主再或者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不需要網約車平臺公司擔責。

（二）勞動合同由網約車平臺公司擔責

勞動關系是指勞動者與用人單位之間，為了達成勞動目標依法簽訂勞動合同，此合同在二者之間產生法律關系。勞動者依照用人單位的要求，接受相關的工作安排，成為用人單位的員工，受法律保護、依法獲得勞動報酬。對于網約車主與網約車平臺公司的法律關系是否構成勞動合同關系，有兩方觀點。支持方認為：第一，根據《勞動法》規定網約車平臺公司與網約車司機具有主體資格。第二，符合《關于確立勞動關系事項的通知》。網約車平臺公司負責網約車司機的工作管理，提供客運出行信息，對網約車司機的工作任務進行分配，統一制定服務標準、收費體系，是網約車司機的管理者、調度者。同時，網約車司機也遵守網約車平臺的管理制度，服從網約車平臺公司的工作安排。第三，網約車平臺根據勞動合同內容支付網約車司機的勞動報酬。網約車平臺公司既是管理者、調度者、信息提供者，又是客運合同的承運人。因此，二者成立事實上的勞動合同關系。

本文中網約專車、快車模式中第二種模式“網約車平臺公司自有車輛一一聘用駕駛司機”成立勞動合同關系。理由如下：其一，在“網約車平臺公司自有車輛一一聘用駕駛司機”網約專車、快車模式下，網約車平臺公司出資購買車輛、雇用司機，司機與網約車平臺公司是勞動合同關系，網約車平臺公司實質是客運合同的承運人為乘客提供用車服務；其二，上崗運營的網約車司機都是由網約車平臺公司經過培訓后篩選考核合格的。司機接受網約車平臺公司的規章制度，服從工作安排，可認定二者之間成立事實勞動關系。

此種模式下，網約平臺公司是用人單位，對專車的車輛享有所有權、管理權和經營權，司機是網約平臺公司的員工。根據《民法通則》第43條、《侵權責任法》第34條第1款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解釋》第8條的規定可知：網約車平臺公司是用人單位，網約車司機作為該用人單位的員工，在工作期間致人損害，構成侵權的，網約車平臺公司需要承擔無過錯的責任，是侵權賠償責任的主體，網約車司機不需要承擔責任。即使網約車司機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侵權損害的發生，也不需要對外承擔連帶責任。

另外，參照《勞動法》或者《勞動合同法》的規定，對網約平臺公司在承擔侵權責任后能否對網約車司機實施追償的問題進行分析。網約車司機基于勞動合同在執行工作或者與進行與工作相關的事情，對他人造成損害侵權的，侵權賠償責任應該由網約車平臺公司承擔，因為網約車駕駛員不具有侵權責任主體資格。

網約車交通事故中責任主體是否由汽車租賃公司來承擔責任，筆者認為不是。實際運營中網約車平臺對車輛運行的流程管理、發放收益，汽車租賃公司雖與網約車平臺公司簽訂長期租賃合同，但其主導性已被削弱，沒有了對車輛的支配力，因此也無需承擔責任。

（三）掛靠協議由網約車主與網約車平臺公司共同承擔連帶責任

目前，掛靠協議模式在我國不局限于網約車行業中，其他傳統出租車行業也廣泛采用。

一是，簡單模式的掛靠協議，以滴滴快車為代表。“私家車輛一私家車主是司機”，二者的關系是網約車車主為掛靠人，網約車平臺公司為被掛靠人。網約車平臺公司和網約車司機共同簽訂的，司機是以網約車平臺公司的名義，通過平臺客戶端的發送的指令接受乘客用車訂單進行運營，網約平臺公司定期從中收取一定比例的費用。對于網約車司機而言，是自負盈虧、獨立經營。

二是，復雜模式的掛靠協議。“汽車租賃公司車輛一一勞務公司駕駛司機”，網約車平臺公司、勞務派遣公司、汽車租賃公司（掛靠單位）、網約車司機四方相互簽訂合同的運營協議模式。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運輸條例》第64條的規定可以看出，從事道路經營要取得道路運輸經營許可。沒有出臺《暫行規定》時，為了取得道路運輸經營許可資格，采用掛靠協議模式。《暫行辦法》第2條規定可見，確定了網約車平臺公司經營的合法地位，也規定了車輛和司機具有相關資質就可以運營，但都是以網約車平臺公司的名義從事經營活動。因此這兩種模式，網約車主與網約車平臺公司之間的掛靠關系成立，網約車車主為掛靠人，網約車平臺公司為被掛靠人。

臺灣理論界與實務界的學說觀點認為，掛靠人與被掛靠人的關系是雇傭關系，被掛靠人應當對掛靠人的運營活動負有監督的義務。在掛靠協議模式下，掛靠人理應承擔責任，但對于被掛靠人是否也應當承擔責任，理論界與實務界中學者們的觀點不一。對此，學者們分為有償掛靠協議和無償掛靠協議兩種情況討論。支持有償掛靠協議的學者認為，掛靠人與被掛靠人都應當承擔連帶責任。除非在無償掛靠協議下，掛靠人不符合國家規定的相關資質，被掛靠人明知卻隱瞞實情，被掛靠人需要承擔侵權賠償責任。反之，被掛靠人無需擔責；支持無償掛靠協議的學者認為，不需要嚴格區分有償掛靠還是無償掛靠，侵權賠償責任應該由掛靠人與被掛靠人應當承擔連帶責任。

還有部分學者認為，在發生交通事故侵權時，根據2012年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規定的內容來看，網約車主與網約車平臺公司應當承擔連帶責任，如網約車平臺公司能夠證明盡到審慎核查的承擔補充有限連帶責任。網約車作為經濟發展中的新興產物，在滿足社會公眾需求的同時可以考慮下網約車主的經濟狀況，網約車輛大部分來源于私家車，相較于網約車平臺公司的財務狀況處于弱勢。網約車主與網約車平臺公司共同承擔交通事故的責任，有利于提高受害人求償的可能性，有利于加強網約車申報信息的真實性，有利于法治公平正義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