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的火

吉克木呷

占 卜

羊丟了

外公找來一截樹枝

用刀一邊刻

一邊念念有詞

刻出的樹皮

很像許多只耳朵

那只羊從樹下走過時

應該能聽見

門口青煙升起

門口青煙升起

畢摩說

這是與祖先們通話

我于是想象他們這會子

肯定坐在云端

安詳地側耳傾聽

天色漸黑

他們站起來

使勁抖了一下身上的披氈

“孩子啊我們都會保佑你的——”

我看見祖父母的面孔

在他們中間也那樣的安詳

公雞死后鳴叫三遍

一只公雞死后

在畢摩的喉嚨里鳴叫三遍

每一遍

都那么撕心裂肺

叫得黑夜

扯下所有黑色的羽毛

連同黑色的灰炭

一簸箕倒入

即將熄的火塘里

而松明點燃之時

睡意被另一只公雞啄著

一早爬上土墻

鳴叫三遍

在黎明的喉嚨里

那么心平氣和

曬衣服的羊

我用來曬衣服的柴堆上

今天曬著一張羊皮

也不知是哪只羊的衣服

但我知道它們都很窮

連換洗的多余一件都沒有

這會兒不知躲在哪個角落里

但可以想象之前那只羊

是怎樣赤裸著身子

把未擰干水的那件衣服

胡亂地扔在上面的

此后一整天

我都看見暗紅的血

在一根一根的木柴間

一滴一滴地淌著

太陽落山了

仍不見一只羊過來收衣服

祖譜上的那些名字

祖譜上的那些名字

我把它念成

一座連綿起伏的山脈

一個名字是一處埡口

從北方吹來的風

在它們中間來回穿梭

從南方下起的雨

經過這里時雷電閃鳴

祖譜上的那些名字

我把它念成

一條波濤洶涌的河流

一個名字是一朵浪花

從遠方一路走來

流經身旁時變成血管

向著遠方流去時

不時響起牛角的號聲

祖譜上的那些名字

我把它念成

夜空滿滿閃爍的繁星

一個名字是一顆恒星

很像無數雙眼睛

在某個高處看著我們

偶爾流星劃過后

悲壯地留下一道痕跡

彝人的火

彝人的一生

離不開火

比如火塘里的火

火把節的火

還有葬禮上的火

火塘里的火

是溫暖的

我烤過

火把節的火

是熱鬧的

我跳過

葬禮上的火

聽說是安寧的

只有祖先們知道

而我知道

不管經歷或未曾經歷的火

火焰都是向上的

就像變成火之前的那些樹木

長出樹木的那些山

托起群山的云貴高原

責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