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內瑞拉為何窮得只剩石油

□ 周云亨 陳迎圓

由于油氣資源過于富足而導致本國發展停滯的現象在委內瑞拉表現得尤為明顯。

委內瑞拉石油產量銳減。李曉東 供圖

“石油并非是黑色的金子，而是魔鬼的大便。”正當石油被世人視為是財富的象征而頂禮膜拜時，歐佩克創始人之一、時任委內瑞拉石油部長的佩雷斯·阿方索就曾發表了這樣的警世之言，而當時的委內瑞拉人民正享受著石油財富帶來的欣快感。在阿方索看來，石油不僅帶來財富，同樣也會造成破壞。為了維護本國的利益，同時降低石油帶來的不利影響，阿方索不僅要求增加政府在石油租金上的份額，同時還聯合中東產油國剝奪了跨國石油公司控制生產的權力。

石油產量銳減

阿方索很早就意識到石油價格過于低廉不僅對石油出口國而言是不公平的，同樣也會對石油進口國產生不利影響。對石油出口國來說，石油是國家的公共財富，它的好處不應僅僅屬于當代人民，還應惠及子孫后代，石油的收入應當用來更廣泛地推動國家發展。對石油進口國而言，油價過低難以有效刺激石油公司開發新油田，造成未來的供不應求。概言之，油價過低將會導致這種不可再生能源資源過早地消耗殆盡，而人的理性不允許揮霍蘊藏的石油資源。他最為期待的情景當屬于石油是一種民有、民治、民享的寶貴資源。

然而，正如當年委內瑞拉的現實情況促使他掛冠而去，半個多世紀過去后，委內瑞拉國內的石油產業恐怕同樣會令其失望。委內瑞拉坐擁著全球17.9%的石油蘊藏量，雖然超過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的15.7%和6.3%，但其2017年的石油產量僅占全球總量的2.3%，尚不足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的五分之一。2007～2017年，委內瑞拉國內的日均石油產量從324萬桶陡降至211萬桶，是這一時期歐佩克組織內石油產量下降得最多的國家，這也導致了委內瑞拉的國內生產總值在短短數年內萎縮了一半以上。

委內瑞拉石油產量的銳減一方面與其國內石油生產條件較差有關。由于蘊藏的大部分是開發成本較高的重油，該國每開采一桶原油的成本大約是波斯灣產油國的4倍，這使得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在國際油價走低時維持現有石油產量的難度要比沙特阿美石油公司大得多。另一方面，這也與委內瑞拉石油開采過高的“社會成本”不無關系。根據2015年的統計數據，委內瑞拉95%的出口收益、45%的財政收入都依賴于石油。由于其超過80%的收入以稅收與社會福利金的形式納入財政，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肩負至關重要的社會責任。這意味著當國際油價長期處于低位，委內瑞拉石油主導型經濟會出現危機。實際上，自2014年起，國際油價暴跌不僅導致了該公司出現了資金不足、債臺高筑及生產經營困難等問題，而且也使得政府財政收入無法滿足國家預算要求。

石油產業國有化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委內瑞拉之所以陷入困境，在一定程度上正與該國政府過于激進地推行阿方索推崇的國有化政策有關。自從進入21世紀以來，通過對高油價時期巨額石油收益的再分配，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承諾將會提高本國民眾的生活品質與福利水平。為此，委內瑞拉于2001年頒布了《碳氫化合物法》，積極推動石油產業國有化。根據該法案，私人石油公司向委內瑞拉政府交納的特許開采稅稅率從16.6%提高至30%，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在新成立的石油生產和勘探企業中必須占據至少51%的股份。然而，國有化政策的成功有賴于兩個前提條件，一是需要保持外部世界的技術與技能的持續流入，以便該國的石油工業盡可能地保持高效；二是能夠取得進入國際石油市場的銷售渠道。在國際油價處于節節攀升的時候，推行上述政策無疑有助于委內瑞拉人民能更加公平地分享石油產業繁榮帶來的收益。然而，當國際油價長期處于較低水平時，該政策的負面影響就會暴露無遺。不巧的是，查韋斯總統的繼任者馬杜羅未能延續前任的好運氣。由于國際油價在其上任初期出現暴跌，導致了上述兩個前提條件不再成立，石油出口收益的快速下降極大地限制了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獲取國外石油開發技術與技能的潛能，而美國頁巖氣革命的成功更是損害了該國石油進入最大出口對象國美國市場的前景。

高額補貼油價

不過，如果以此認定阿方索的主張只會引人誤入歧途的話并不公允。實際上，委內瑞拉更大的問題在于該國執政者并未將阿方索的告誡牢記于心，即擺脫廉價石油產生的誘惑。該國的領導人更多地將本國的石油資源視為是一種政治資本。在國際市場上，“加勒比石油聯盟”是委內瑞拉前任領導人查韋斯倡導的地區能源合作組織。根據其提出的“加勒比石油計劃”，委內瑞拉將為該地區的國家提供極優惠的原油供應。為此，委政府每年需承擔上百億美元用于補貼。在國內市場上，委內瑞拉的汽油價格是全球最低的，每升僅為0.01美元，不僅遠遠低于歐美發達國家，而且遠低于同樣是油氣資源十分豐富的歐佩克其他成員國。這種巨大的油價差別直接導致了委內瑞拉國內大量石油被走私，由此每年都會給國家帶來數十億美元的損失。更為可悲的是，油價高額補貼獲利最大的是走私團伙與有錢人，因為窮人壓根就買不起車。

石油出口收益的快速下降極大地限制了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獲取國外石油開發技術與技能的潛能。李曉東 供圖

相比曾經的荷蘭，這種由于油氣資源過于富足而導致本國發展停滯的現象在委內瑞拉表現得更為明顯。如果沒有經濟學家率先提出荷蘭病，或許會有人將其稱之為委內瑞拉病。實際上，這一現象并不罕見，它是多數富產石油的中東國家的通病。知名經濟史學家戴維·蘭德斯在《國富國窮》一書中曾引用如下一段話，“‘什么才是富有’？波斯灣的一位商業銀行家問：‘富有就是教育、專長與技術。富有就是知識。我們有錢，是的，但是我們并不富有。我們就像是一個從他未曾認識的父親那里繼承了一大筆遺產的小孩。他沒有接受怎樣花錢的教育。他手里握著錢，但他卻又不知道怎樣去利用它。如果你不知道該怎樣花錢，你就不算是富有的人。我們都不是富有的。沒有這樣的知識，沒有這樣的認識，我們就使一無所有。我們無所不進口。建造房屋的磚瓦，我們進口。建造房屋的工匠，我們進口。到市場上走一圈，看到有什么是阿拉伯制造的？沒有。有中國制造、法國制造、美國制造……就是沒有阿拉伯制造。一個連磚瓦、汽車或是一本書都不能生產的國家稱得上富有嗎？’”很顯然，如果將其中的阿拉伯換成委內瑞拉同樣適用。至于這一問題的答案，在一個食品、藥品與清潔飲水普遍短缺并且已有數百萬國民被迫逃到鄰國的國家，顯然也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