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雨
何慧燕曾是一名知名服裝品牌的設計總監,生活在繁華都市,拿著幾萬的月薪。忽然有一天,她厭倦了這種毫無靈魂的“中國仿造”設計者身份,從此隱居山村。一個偶然機會,她發現了用天然植物染料進行面料染色的“草木染”,居然掌握了各種色彩的調制。她將自己做的圍巾、衣服發到網上,竟贏得了鋪天蓋地的點贊和訂單,甚至打造出了自己的草木染品牌。
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服裝系的何慧燕,是個清秀可人的女子。她從2004年起,一直是國內一家服裝企業的設計師。經過一路打拼,她憑自己充滿靈氣的設計升任某時尚品牌的設計總監,月薪超過2萬元。
那時候做服裝設計都是根據公司要求,先看國際市場的風向,去韓國、美國等地買樣“板”衣服,所以通常只要兩個月就能“設計”出200多款服裝,老板們都認為這樣“快速賺錢才是硬道理”。
但何慧燕卻覺得這樣雖然省事,但所有人都仿造歐美服飾,做出來的東西很容易就變庫存,最終貶值,
2014年7月,何慧燕去一家織染廠看布樣,看見工廠后面流經的小河是黑色的,散發出難聞的異味,那是化學染料對大自然的傷害。她開始反思自己從事的職業:在快節奏的城市生活中,諸多雷同的設計,既沒有設計者的靈魂,也沒有制作的溫度,還對環境造成不可逆的破壞,那么,服裝設計的風向標在哪里?
“天天忙得轉來轉去,除了剩下庫存還有什么呢?或許還有一顆疲憊與茫然的心!”2014年,何慧燕毅然放棄這個令人羨慕的設計總監職位。
當時,從小在城市長大的她非常想隱居于山野之中,過美麗、安靜的田園生活。于是,她老公便在遠離城市喧囂的黃埔古村,租了一個農家大院。
她老公名叫劉溫,廣州美院國畫專業畢業,做過廣告設計,做過策劃,又干了幾年的動漫,后來從動漫行業停下來,全心投入研究甲骨文,用慧燕的話說就是“畫很多甲骨公仔圖”。其實,出生于農村的他,早就想過那種桃花源般的“男耕女織”生活了。
結束工作“清零”后,生活節奏陡然慢了下來,何慧燕夫婦開始愛上了耕作,不僅是在院子里種花種草,還在黃埔村租了兩片地,一片劉溫種稻谷,一片她種蔬菜。
在這個種植的過程中,何慧燕偶然接觸到了傳說中的“草木染”。它又稱植物染,是一門使用天然植物染料進行面料染色的技術。
所用的染材簡單易尋,是人們常見的天然植物如花卉、蔬菜、茶葉等,從花果的根、莖、葉、皮等部位提取染液,在中國有著數千年的歷史。自100多年前被西方的化學染料替代后,這一傳統技術逐漸沉寂。
據記載,在清朝,植物能夠染出的顏色達六七百種,每種顏色都有對應的名字,比如牙白、緋紅、青碧。但易上色的植物不超過十種。用草木染給紡織面料上色,需要在一種色調中明確地分出幾十種近似色,必須熟練掌握各種染料的組合、配方及改變工藝條件才能達到。
何慧燕根據書里的記載去藥店買藥材,開始慢慢摸索著動手染布,當然,很多步驟都需要不斷去實驗。一開始,她嘗試直接染色:燒一鍋熱水,將收集的草木染料丟入煮兩個小時,過濾出染液,把布料浸入再煮一段時間,水涼后取出布料清洗、陰干。
但何慧燕很快就發現,這樣染出來的布顏色不夠清亮,褪色也厲害,洗兩次就慘不忍睹。她不甘心,就一個人跑去安徽跟人家學習草木染技法。
后來她看《天工開物》,學習了里面記載的古法套色。植物染中很難找到染綠色的植物,為了得出這個顏色,何慧燕就應用不同比例的黃色套不同比例的藍色,這些都能得到不同的綠色。
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方法之后,她便從做女性喜歡的配飾——圍巾入手。沒想到,何慧燕給圍巾染色竟真的成功了,玫紅、杏黃、草綠,顏色清新靚麗。她拍圖片發到網上,馬上就贏得一片喝彩聲,不少人還主動提出要高價購買。之后不到一個月,微博的粉絲量暴漲到2萬多人!
有趣的是,此后,家里的大院子竟成了何慧燕的“實驗室”,她也完全陶醉在植物染五彩繽紛的世界當中!何慧燕介紹說,適合草木染色的布料有絲、棉、麻、皮,都是極其素凈的底子。
她的經驗是,從市場上買回來的布料,一定要先經過煮洗去掉布料的雜質,這樣,染出來的顏色才鮮亮。
通過大量的閱讀和不斷的試驗,她慢慢知曉了草木的秘密,它們也如同人一樣,各有各的“脾性”,有的易上色,有的不易上色;有的兩種在一起可套染出中間色;有的或許就“犯沖”,影響染色效果。還有,季節不同,水質不同,時間不同,捆扎點和捆扎方式的不同,每一個微小因素的改變,都會使結果變化莫測,布料慢慢抖開的一剎那,往往就是見證奇跡的心跳時刻。
“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是一邊研究一邊做產品,一邊和網友分享。沒有不能說的東西,畢竟這不是我的個人智慧,而是祖先的智慧。我希望更多人認識它們、了解它們,如果有興趣還能學習它們。”
何慧燕說,“植物染”是個磨人心性的活,熬煮植物溶液、配色、染布,再固色,每一塊布料都得經歷這樣的過程。何慧燕倒是很享受這個過程,勞碌并快樂著。
就這樣,何慧燕先用草木染制作了一批女性喜歡的圍巾,這是她親手打造出的第一批作品。起初,老公和她并沒抱多大希望,主要是天然植物顏料成本高,售價自然不會便宜,出乎意料的是,這些上百元一條的純棉圍巾頗受年輕女性青睞,也許是因為何慧燕一直在網上和大家分享制作圍巾的過程,結果300條竟搶購一空。
有網友評價說,“用草木染的織物,色彩純凈溫和,散發著淡淡的草木清香,溫和親膚,穿著舒適。”后來還有人說,“初次水洗時,會略有褪色,但這也正如歲月漂洗后的顏色,有一種寧靜的、生活的味道。”這也給了何慧燕極大的鼓勵,原來有這么多人喜歡原創作品!
對草木染了解得越多,何慧燕越是喜歡。然而“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為了找到更多的染色方法,她和先生還專門去少數民族聚居地學習。
在鳳山,那里漫山遍野如火如荼的植物,都是可以用來染色的植物;那里樸實的人們,掌握著古老寶貴的染色方法,都給何慧燕的心里帶來極大的震撼。
但是,有一個問題,村民們不會去很好地利用那些條件,將自己的東西帶進現代社會,為都市生活添彩,只是按照祖輩傳下來的去做,做出來的自己留著,始終無法讓它們走出閉塞狀態。“我做植物染,就是想讓它們的美得以被知曉、被傳播。”
從2015年起,何慧燕應一些鐵桿粉絲的要求,開始開設一些植物染體驗課。大家在現場看到,各種布料、工具、植物、成品都在一間工作室里。當一塊通過設計、裁剪的純色布料,放入一盆由天然植物和自來水加工的染液中,經過對應時間的浸泡,然后晾干、熨平,成品會變成染液的顏色,有光澤度。
她教大家辨識染材,教他們用打結、對角扭、包石頭等方法制造圖案效果。學員們自由創作的熱情很高,不少人頗感驚奇的是,原以為神奇的“植物染”在操作時會非常復雜,誰料,在何慧燕手把手的指導下,3小時內就能掌握這個技藝,也就是說,植物染的技法是簡單的,每個人都能操作。
最后出來的作品,每一件都有不可復制的獨特性。“如今,植物染有越來越多的人在推廣。人簡單點生活,快樂地勞作,做點有溫度的小事情,挺好!”夫妻倆都這么說。
雖然何慧燕做的圍巾成了搶手貨,遠遠不能滿足粉絲們的要求,但由于量少,并沒有太多利潤可言。有人曾建議他們在村里建個工廠,但何慧燕最終經受住了巨大商業利潤的誘惑,堅決拒絕使用機器規模化生產。
她堅持染布自然的原則,染料從純天然的染材中選取,就連清洗染布的水她都堅持用山上的溪水。晾曬的每一片布,風里都有著自然的味道……
好玩的是,何慧燕和劉溫夫妻倆還經常同采藥人一起在深山里轉悠,為的就是“尋花問草”。就像“神農嘗百草”一樣,他們一點點摸索,花花草草、瓜皮果殼、樹葉樹皮……然后一一試驗。
從棕樹葉中提取到了嫩黃、從霸王花里提取到黃綠色、從青岡果里提取到灰色、從山竹殼里提取到橘紅色、從桂圓殼里提取到駝色,同時使用不同的助染方法、不同的織物來嘗試不同的染色效果,并自制色卡存檔。
圍巾的開發成熟之后,2016年—2018年間,何慧燕經過反復實驗又相繼制作出床單、手巾、背包等物品。
期間,何慧燕還迷上了給老公設計衣服,然后用草木染染就的布料自己裁剪、縫制。先是一件襯衣,接著是夾克、套裝。劉溫穿著很是喜愛。他說,這種衣服穿在身上不僅很溫暖,更有一種舒適、自由的感覺。更有趣的是,還有人大老遠的跑來要求給自己“量身定制”。
給何慧燕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在廣州當外教的美國女士,她喜歡研究中國傳統文化,對草木染這種古老的技藝更是充滿好奇。她問,古時候的中國人就已經掌握了這種絕技嗎?
何慧燕告訴她,中國是世界上最早使用天然染料染色的國家之一,從紫草中提取紫色染料進行染色就是一個重要的案例。春秋戰國時,齊桓公的紫色服裝就是用紫草進行染色的。紫草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外表暗紫色,斷面紫紅色,是一種名貴的中草藥和古代染色的重要原料。
明代開國之君朱元璋偏偏愛紅色,明代皇家服飾的所有顏色都取自植物,其中紅色取自一種叫“蘇枋”的常綠小喬木。
蘇枋的芯材浸液可作為紅色染料,其根可作為黃色染料。不過,古人偶爾也會用到其他植物,如咖啡色或黑色可以由石榴汁染成。“您真博學多才!”那位美國女教授對何慧燕引經據典的介紹,不禁發出贊嘆。“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能夠了解到草木染的這種工藝和文化,草木染已經有幾千年了,希望這種文化能夠延續下來。”何慧燕說。
2018年7月接受記者采訪時,何慧燕說,接下來她會在現有物品上繼續打磨、提高,讓草木染工藝越來越成熟。她的目標是,做一個自己的草木染紡織品品牌。
夫妻倆想用這種方式,讓更多的人了解草木染,穿上溫和、天然和健康的衣服,喚醒大家對自然的敬畏、對生活方式和生存環境的思考。
編輯 征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