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博



被認為是公元2世紀時歐亞四大強國之一的貴霜王朝,處于漢朝、羅馬、安息三國的中間。作為絲綢之路上的通衢之地,古代貴霜王朝文化是絲路文化精神的一個側面,展現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精彩畫卷。而錢幣就是這種互動交流上最大的輔助手段和見證者。在一枚枚小小卻高度精美的貴霜錢幣上,我們可以輕易窺見草原斯基泰文化、希臘化的后西方文明、印度半島的宗教信仰等各種異質文化在這片地域上碰撞交流。
錢幣圖文的“貴霜化”
通常來說,錢幣象征著政權的公信力,圖案或構圖上最好不要做大的改動。貴霜王朝的錢幣則非如此它的變化能分作早、中、晚三期。
貴霜王朝這片土地早在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時期開始打造硬幣。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擊敗阿契美尼德王朝之后,這片地區便由希脂人和印度人統治。公元1世紀中期,貴霜王朝開始打制自己的硬幣,他們采取了較為類似的風格,是對流通于此地300多年希臘風格銀幣習俗的延續。正面是側著的帝王肖像,周圍打造希脂文銘文,反面為宗教圖案,周圍打制古印度佉盧文銘文。
中期開始了“貴霜化”的改造,在錢幣的構圖和圖案細節上,加入了許多本土的文化元素。例如不再僅僅展現頭像,而是國王站立,身穿長袍的形象等。迦膩色伽一世把硬幣上的希脂文改成了貴霜文,根據出土的碑銘表明是為了構建地區統一性和反希脂的堅決態度。法盧文也改成了婆羅米文組成的族徽,后來的繼承者也遵循這種習俗,我們可以通過族徽辨認出是哪個君主。到了晚期又是另外一種程式化,圖案上不同信仰的象征開始收縮。變成了只剩下印度教里濕婆和好運女神阿爾多克修,這也表現出文化和宗教的融合已經開始有了顯著的效果。
在巴克特里亞和印度故地建立的貴霜王朝是一系列種族遷徙的結果,早中期硬幣上打制的神祗眾多,這種多樣性表明了貴霜王朝與美索不達米亞、瑣羅亞斯德教,希脂人和印度人都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硬幣上的神祗形象變化也讓我們見證了不同宗教的融合,而通過各種融合,又創造出許多中亞化特色的諸神肖像。迦膩色伽一世和胡韋色伽時期的錢幣,國王頭上均有光暈,左肩有時會發出火舌,這種“焰肩”表示國王已經把自己神祗化,認為是神之子或者硬幣背面諸神的化身。
最受關注也是最少見的神抵就是打制于迦膩色伽一世時期的佛陀肖像金幣。目前已知的存世量不過數枚,都在歐美日幾家大博物館和著名藏家手中。圖案上,現世佛——釋迦摩尼穿著素僧衣,右手舉起為無畏手印。佛陀硬幣通常被視為迦膩色伽一世諸多成就之一,即他廣為傳播了佛教,這也是佛教與皇室直接接觸的例證。在鍵陀羅出土的佛陀硬幣是判斷當地佛像制作年代和樣式的基準之物,也是判斷佛像起源點和佛像起源時間的重要證據。從錢幣上造像的容貌特征來看,應該是模仿當時的大型石刻雕塑而做。這可以推斷,佛像在錢幣上出現之前,就已經相當盛行,并具備了熟練制作技能和一定的造型規范。
貴霜錢幣的形制演變
起初的三位君主錢幣型式并不規范,都是在模仿周邊城邦國家的硬幣樣式,例如印度斯基泰和印度帕提亞。王朝內各地區之前的硬幣在重量和成色上都不統一。直到第四位君主閆膏珍繼位之后,推行了統一的貨幣體制還采用了面值較高的金幣取代了之前使用的銀幣。從這個時候起,貴霜王朝就只有金幣和銅幣,而沒有了銀幣這種同時代各個國家使用最廣泛的材質。
閆膏珍時期的硬幣仍舊是采用雅典標準,銅幣由4、2、1德拉克瑪(重16、8、4克)組成,金幣由2、1、1/2、1/4第納爾組成(重16、8、4、2克),2和1/2面值的非常少見。標準為8克的第納爾重量和當時希臘金幣斯塔爾(重8.48-8.6克)、羅馬金幣奧雷(重8克)、波斯金幣大流克(重8.4克)都非常接近。所以金幣不但在本國范圍,在中亞乃至羅馬,以及中國的新疆地區都能很好流通。又因為和羅馬帝國有著頻繁貿易往來,因此羅馬金幣在貴霜王朝境內也有流通,但是金幣上國王頭像多數被劃了一刀,表明金幣上的國王不是本國國王。
迦膩色伽二世統治時期的前期金幣一直維持著較高的標準,此后金幣在重量上雖然沒有變化,但是含金量開始大幅下降。起初閆膏珍時期的金幣由純金打造,但接后的兩百年中純度一直呈下降的狀態。金幣主要在迦膩色伽二世即位后,開始降低成色,韋蘇提婆一世統治末期含金量下降到約85%。到了倒數第二個君主夏連時期,國力嚴重衰退,與周邊國家沖突不斷。含金量從約80%下降到了60%。而末代君主基普納達時期更是糟糕,最差的時候,有些金幣含金量僅有20%,已經失去黃金的本色。
貨幣文化的東西融合
公元90年,貴霜帝國皇帝求娶東漢公主,被班超拒絕后派遣副王謝率軍七萬攻打班超,為班超所敗,于是納禮求和。不過當時的漢朝人對貴霜帝國知之甚少,依然如慣例稱其國王為月氏王。在《漢書》里有一段很生動的描述,展示了漢朝和貴霜對西域地區的爭奪。
“永元二年,月氏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嶺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谷堅守,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鈔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救,乃遣兵數百于東界要之。謝果遣騎赍金誰陽未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愿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p>
這一戰使得中亞大國貴霜初次見識了漢軍的作戰能力和素質,在班超、任尚、段禧三任都護17年里,貴霜的確不敢再越過蔥嶺進犯西域都護府。隨著安帝時期,西域都護府的再一次崩壞,貴霜的勢力范圍擴展到了塔里木盆地。漢朝雖然于公元123年重新設立長史府,但對于西域的統治力度大為削弱,班勇等人的駐軍主要屯守在柳中、伊吾盧等地(今新疆東部),并且膺服長史府統治的城郭小國也銳減到僅17個(主要位于西域南道)。
隨著貴霜勢力的深入,錢幣自然就大量在塔里木盆地一帶流通。在東方,貨幣是以澆鑄方式生產加工,在西方,貨幣主要以重力打壓方式制作而成,包括貴霜王朝也是如此。但是古代新疆,曾經出現過一種“漢法二體錢”,就是一種錢幣上出現了漢文與法盧文兩種文字。其實不僅僅是文字,這種二體錢還是兩種貨幣文化借助絲路產生碰撞后的產物,它們最直接地展示了中西文化交流的生動狀態。
出土于喀什、和田地區的漢法二體錢,分為大小兩種,錢幣銅制,以打壓法制作,大小錢之間的重量比例也大致是1:4的關系,打壓法的錢幣制造工藝和大小錢的重量比例都說明了漢法二體錢是一種西方貨幣。但在錢幣的圖案表現上,一面是類似貴霜丘就卻時期銅幣的動物馬或駝圖案,另一面則標示了古代中國的貨幣單位“銖”,大錢上漢字環繞“銅錢重二十四銖”,小錢上漢字“六銖錢”呈品字形分布。關于漢法二體錢(民間稱為和田馬錢)的鑄造時期,中外學者觀點各異。較為普遍的看法是和田馬錢鑄造于公元73年班超征服于闐國之后,至3世紀末法盧文在塔里木盆地不再使用之前,為歸屬漢朝的于闐國所制。漢法二體錢與漢五銖錢同時流通,使用中原的銖兩制,是受中原五銖錢的影響而鑄造的新疆最早的自鑄幣??梢钥闯霭l行這種貨幣的國家,是了解和接受中原銖兩制的概念,在東西方貨幣的體系中間采取了一種折中融合的方式。
絲路錢幣背后的多重價值
隨著絲路研究的熱潮,絲路各國的金銀貨幣更是受到全球藏家的追捧。金銀幣和銅幣相比,一是在數量上更為稀缺,二來在錢幣本身狀態上受環境因素影響更多,金銀幣能保持更良好的狀態。
最近十年,隨著絲路錢幣在中國收集人數的增多,貴霜金幣也通過各種途徑進入國內市場而備受關注(銅幣因為數量太多,價值低,且保存狀態不佳,市場上很少有購買需求)。最常見的可能屬于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等國商人帶到國內各古董交流會上的那些錢幣。不過這種渠道的貴霜金幣良莠不齊。根據筆者這幾年在各地市場的觀察,帝國晚期幾個皇帝的金幣相對比較常見,早期和中期的高成色精美品種則幾乎都是偽品。一是早中期品種制造精美,歐美市場需求量大,出價也高。二是不良商人覺得中國人在打制幣上的辨偽能力并不強,賣假幣的利潤遠遠大于真幣。偽品大都由真幣翻模所制,并沒有打制幣的銳利感。所以在熟悉真幣狀態的情況下,容易察覺出偽品在人像上的僵硬和整體的粗糙感。另外還有部分由歐美各家拍賣上購入,歐美各家知名拍行在西方古錢幣上經營多年,極少走眼,如果有高仿品被人認出,就會馬上撤拍。如果夠細心,時不時都會遇到老藏家的舊藏,從性價比和流傳有序的方面都是遠遠超過直接從中亞當地商人手里購買。
值得一提的是,十年前各家拍賣行并不重視貴霜這樣的錢幣,在拍賣目錄中,都是放在世界硬幣的印度板塊下,在希臘羅馬古幣才是正統好貨的認識下,貴霜無非就是普通的老印度幣而已。不過隨著大量中國買家的加入,以及由于產地逐漸難尋,貴霜金幣價值開始凸顯,早期品種尤其明顯。大珍級的閆膏珍兩第納爾好品一般在20多萬一30萬,好品迦膩色伽一世和胡韋色迦第納爾則在2萬到3萬。中期的韋蘇提婆一世,雖然存世量不少,但是由于工藝保持了早期水準,仍然很受追捧。漲價最低的是晚期的幾位君主,夏迦、基普納達由于工藝差和含金量偏低的限制,價格增長緩慢。
從價格的變化,拍賣行也看到了市場的熱度,貴霜錢幣在拍賣目錄的位置也從世界硬幣板塊改到古典硬幣板塊,位列古希臘幣之后。貴霜錢幣背后復雜的文化屬性和美學價值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