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觀偽好物，妙趣寓其中

雨田

偽好物從來不限于繪畫，回眸中國藝術史，尚有許多形式不一、名目繁多的偽好物，“蘇州片”佳作常伴著讓人啼笑皆非的有趣情節；一些流人海外館藏的偽好物因出處成謎而飽受爭議；古代帝王甚至為求所好古物，不惜以皇家力量制作偽好物，以微觀視角切人，可以細細觀賞個中精彩。

融入蘇州風格的汴京勝景

傳宋 張擇端 清明易簡圖

易簡圖即為平易簡單之意，旨在通過通俗易懂的畫面，讓觀者對宋朝都城汴梁的繁華勝景一目了然。眾所周知，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是公認的原本，其高超的藝術水平代表北宋風俗畫的最高水平，后世畫家多摹仿之。此為明代摹本的精品。

卷末聳立的柱石中有“翰林畫史臣張擇端進呈”款書，幅略分郊野鄉間、迎親隊伍、虹橋市集、城墻內外、天津之橋等段落。許多店招如“孫好手饅頭”“潘家黃耆圓”亦與《東京夢華錄》所記汴京名鋪相同。然畫中磚砌的城墻不見于北宋，山石林木帶有仇英風格的影響，山石與樹木的畫法，與原畫差異較大，賦彩具裝飾性，屋宇宮觀敷染的青、綠、朱色則為“蘇州片”中常見的色調組合，加上畫中鈴有王世貞、嚴世藩的偽印，故推測此作應為明代后期根據南宋描述汴京的文本，融合當時熱鬧的市街情狀創制，是明版《清明上河圖》。

而畫中人物面容姿態描繪細膩，百業活動繽紛豐富，精彩有趣，實為“蘇州片”中的佳作。

同一題不才.附會不同名家

上林圖

根據記載，昆山巨富周鳳來（1523-1555）曾延聘仇英依據西漢司馬相如的《上林賦》繪制十四公尺以上的長卷，作為母親八十大壽的生日禮物。此畫后來被大量復制，甚至附會為宋元名家之作。

《上林圖》可分為七個段落。卷首先由“子虛”“烏有”和“亡是”三人的高談闊論開場，接著描繪天子園苑之巨麗—波濤騰涌的浩蕩水域、層巒疊嶂間的離宮別館。天子在車駕儀仗壯盛地簇擁下出場后，轉入校閱士卒在山林間射獵追捕鳥獸的場面。校閱終了，他在嬛嬪陪侍下，于高臺上宴樂，忽然省悟不該奢侈縱逸，因而解酒罷獵，擺駕回宮。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結構類似的不同版本，除元人《上林羽獵圖》外，仇英名下的兩件《上林圖》，分別標記作于嘉靖戊戌年（1538）及嘉靖壬寅年（1542）。三卷的畫面細節與裝飾各有千秋，相互比較極具趣味，亦可想見《上林圖》過去受歡迎的程度。

迎合大眾美好愿景

傳元 龔開 鐘進士移居圖

此卷描繪鐘馗驅使鬼卒協助他遷居的景象。鬼卒們除了搬運神龕、桌椅等各式家具，也捧持插有如意的花瓶、吊掛著蜘蛛的笙，與站在元寶上的魁星等物件，象征“平安如意”“連生貴子”“三元及第”寓意。鬼卒們跌跤、奪拾的滑稽姿態，極具娛樂性。這類兼具趣味及吉祥寓意的作品，應極受市場歡迎。

此作畫風與署款皆與傳世龔開（1222-1307）作品相異。拖尾仇遠、于緝及祝允明的題跋內容，出自佛利爾美術館所藏龔開《中山出游圖》后王肖翁、孫元臣、王時的詩跋。祝允明題跋所鈴“晞哲”印，與仇英山水相類，疑為同一作坊制作。

線龍佳而神不足

傳宋 李公麟 畫歸去來辭

偽好物除了青綠重彩一類以外，還有許多白描作品，而北宋著名文人畫家李公麟則成為被偽造其作品的重點對象。李公麟是以白描見長，凡人物、釋道、鞍馬、山水、花鳥，無所不精，時推為“宋畫中第一人”。此卷即為仿造李公麟的經典一例，依據《歸去來辭》內容，陶淵明在畫卷中登場了十次，或乘舟而歸，或撫孤松而盤桓，或植杖而耘籽，或臨清流而賦詩……詩賦中未加詳述的部分，如破敗開裂的壁面、縛系屋架上的雞窩、滿布花紋的青銅酒器等，在畫中均有細膩交代。雖然此卷在人物線條運用上頗具功力，但在人物神態、氣韻上仍遜，可見作品的靈魂是最難以被模仿的。

卷后還偽造明代沈度、金鈍、夏昶、文微明等人題跋。偽跋中所鈴“云間沈度”“侍講學士之章”，與傳宋黃庭堅行書卷用印相近，推測兩作應為同一個偽造書畫的工坊或集團的作品。

商業偽作融入乾隆風尚

清 丁觀鵬 摹仇英西園雅集圖

丁觀鵬是清代宮廷畫家，活躍于康熙晚期至乾隆中期，他在乾隆朝曾繪制大量摹古作品，然其仿制的對象有許多已被證實為明代商業偽作，此即一例。此幅全幅以白描畫成，由其較為修長瘦弱的造型判斷，很接近尤求的白描風格，這類白描作品在“蘇州片”中常被冠以仇英之名。乾隆皇帝在此底本題詩表示：“底須著色求形肖”，也成為此摹作用力之處。丁觀鵬摹作在構圖上保留原圖，在人物、家具與植物部分施彩，如吳派之淡雅，然更為明亮。亭子屋頂結構、柱子、湖石等，則具有西洋素描般的漸層光影效果，整幅作品可說是明代商業白描風格、吳派風格與外來西洋畫法的結合。

清 丁觀鵬 仿仇英漢宮春曉圖

漢宮春曉是古代藝術家創作帶有懷古意味的仕女畫，最為著名的是明代藝術家仇英創作的《漢宮春曉圖》被稱為“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它用手卷的形式描述初春時節后宮佳麗的生活百態。

此題材也深受乾隆朝宮廷喜好，宮中生產至少有四本《漢宮春曉》，三本且冠上“院本”之名。此幅底本應是藏于遼寧省博物館之白描《漢宮春曉》，為蘇州商業作坊另一類熱門商品，經常托名為李公麟或仇英的白描作品。由宮中檔案得知，乾隆皇帝命丁觀鵬臨仿之時，將原來白描風格加上淡彩設色。整幅作品雖然設色淡雅，卻充斥著各種新奇建筑物與家具陳設，讓古代成為馳騁想象力的最佳園地。此卷畫面中的亭臺宮闕刻畫得工整細膩，但人物姿態、神情尤為缺乏生氣。

謎之身世，備受爭議

大都會館藏黃庭堅草書《廉頗藺相如列傳》

此幅手卷是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所藏的中國書畫，也是最為重要的中國文物之一，它被視為黃庭堅傳世三大真跡之一，但質疑之聲卻從未休止。

卷上蓋有項氏收藏印多方，并題有“其值百金”的記語。故此卷一般被認為是晚明著名藏家項元汴舊藏，并經過安岐之手后，曾貢入宮廷，成為乾隆內府收藏，蓋有“乾隆御覽之寶”和“石渠寶笈”之印，此后賞賜給了成親王永瑆，后來又轉手給翰林院編修江西泰和人姚頤，此后再經過李廷敬、曹子文、譚敬，落入張大千之手，后為顧洛阜購得，身后遺贈給大都會博物館。

近年，一些學者紛紛撰文質疑此卷的真偽問題。如李萬康在《編號與價格：項元汴書畫收藏二釋》中本卷筆法稚嫩、嫵媚造作，印章多為精仿，疑為張大千的作偽。后有曹大民在《東方早報藝術評論》發表《黃庭堅草書廉頗藺相如列傳質疑》，亦從筆法和印鑒著手，條分縷析，對該藏品真偽提出質疑，結論是如今所見已非當日項氏所藏。然而支持者也不乏其人，還有許永福發表了《大都會館藏廉頗藺相如列傳真偽考》，指出曹文諸多結論輕率，從文本、印章、草法等方面詳細辨證，認為所傳屬真跡，亦是從項氏手中流傳下來的版本。更有聲音認為，此卷應為一件偽好物。

深得模仿對象之神韻

張大千仿石濤山水

張大千不僅是中國近代國畫大師，其年輕時就已經是仿古書畫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仿石濤的山水更是一絕。張大千學山水也以石濤為起步，而且終其一生也一再強調石濤對他的影響，并不遺余力地研究、學習石濤繪畫藝術。張大千仿石濤山水不僅構圖特點、筆墨手法均模仿得與真跡毫無二致，其畫中神韻、意境更惟妙惟肖，宛如石濤再生。讓當時全國頂尖的收藏家、鑒定家、藝術家都被他的偽作蒙騙，如陳半丁、羅振玉、程霖生、黃賓虹等，都曾把張大千的“杰作”視為珍寶。

帝王垂青，御制偽好物

雍正仿成化款斗彩雞缸杯

成化斗彩雞缸杯是明代御瓷的名品，其絢麗的色彩、極致的做工讓后世明清多朝皇帝為之傾倒，不惜以重本復制。雍正皇帝具有極高的藝術審美修養，其本身也十分喜愛成化斗彩，故雍正朝大量仿燒的宋明瓷器中，尤以其仿燒的成化款斗彩雞缸杯堪稱一絕，無論發色、造型均與成化斗彩雞缸杯接近，但也具有雍正朝的氣息。有趣的是，雍正皇帝不僅要復制精美的成化斗彩雞缸杯，在杯底的款識中還會有“大明成化年制”六字款式，以滿足雍正皇帝對真品的渴求。從這個角度而言，雍正朝仿燒的成化款斗彩雞缸杯是皇家御制的偽好物。

清雍正仿宣德款青花釉里紅鳳穿牡丹蓋罐

此罐屬于雍正年間的作品，罐直口，圓唇，短頸，自腹，圈足。蓋圓頂，子口，寶珠鈕。通體飾青花釉里紅紋飾。蓋面與罐腹以釉里紅繪主題紋飾鳳穿牡丹紋，短頸處繪青花釉里紅纏枝蓮紋，肩、脛部與蓋邊沿繪青花釉里紅天蝠紋。外底青花雙圈內書“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書仿款。

此罐的圖案喜慶吉祥，展翅的鳳凰口書科丹飛翔在鮮花叢中。青花的典雅與釉里紅的熱烈恰到好處地平衡了視覺，烘托了主題。此種蓋罐又稱壯罐，明代宣德時期創燒，清代雍正、乾隆時有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