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欣,孫昱
畢業設計研究課題:《角·折子戲臺》
設計:孫昱(中國美術學院 建筑藝術學院 2012級學生),指導教師:王欣
孫昱愛舞臺,愛戲劇,愛三兩步逃離現實的角落:一個書案,一張禪椅,一個燭臺,一個鼓凳……這個角落,是在現實中思忖理想神邀古人的立錐。不是世界的邊緣,而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開始,更是獨立于現實的自我。
一張官帽椅,帶著人的姿態,帶著精雅的構造,帶著對人的邀請,帶著依靠與安定,帶著遠望與沉思,帶著看向,儼然是宋畫團扇中觀向空闊的居角望樓,他的分量頂上了一座建筑。假如不能表達世界觀,沒有悠遠的望境,建筑做的再大也沒有意義。在內部貧乏,情境缺失,難以悠思的時代,我們需要回到小,回到基本,看向角隅,那里攢著身體性的山水。
面向角,做一個小小的戲臺。(圖1 — 圖3)

圖1:折子戲臺
《夜宴圖》的背景設置,是傳統中國長卷人物畫典型的組織方式。沒有天也沒有地的,沒有一種坐標系式的環境,沒有精確的距離感,大家混沌存于天地之間,飄忽的,我管他叫做夢境的方式。這是一種“回憶體”,也是一種“拼合體”。混混沌沌,不代表沒有結構。那四面巨大的屏風和髙榻圍子,正是場景組織的轉換界面,分別形成了相背、扣角、相合的關系。他們就是結構場景的“建筑學機樞”,是物化了的冊頁之折合。當然,界面之間的“空院”,常常留著難以界定的模棱兩可:人物歸屬難分左右,笛組侍女左右顧盼,座實位置關系的家具一件沒有。空院,依舊是空間的折痕。在夜宴圖里,我們隱隱的觀到了“角”,觀到了“折子”。(圖4)
戲臺的結構似乎是一個十字。
我不愿意簡單的將它看作十字,而稱它為折子。折子,即是高度凝練的片段,是經典化的幕,是傳奇的插畫。折子的兩側,不要以為真是高墻,它是時空的折合,一開一合,一折一疊,是《夜宴圖》的場幕轉換。那高墻,也是情境的表達,許是內襖,許是心情寫照,許是望去天空的顏色,是不同世界的轉換界面。這個折子戲臺,仿佛是一個隱匿著游園驚夢的巨大冊頁。

圖2:角,情景的坐標

圖3:角,情景的立錐

圖4:《夜宴圖》中的建筑學機樞
不愿將之看作十字,也是因為這個想法的組織并非源自十字,而是“角隅”。這是四個隅的拼合。原則上,不一定是直角,什么角度都是可以。他是一種打開,一種截來,一個切片,一個罅窺。是我們剝開的世界的一角,窺看書頁風景的縫隙。
但又要刻意形成十字:一,是對中國的章回體話本的合龍。四幕,有頭有尾,可往復無盡。二,是對海杜克先生和張永和先生的致敬,沒有他對“建筑圖解”的工作,很難有我們對傳統中國建筑圖解思考的開始。三,保持一種方法原型。王澍先生提出“園林作為方法”,意在警醒當代中國本土建筑的探索避免陷入風格與樣式的溫床。十字的刻意,是對方法本身的陳列,也是對基本形式意義的再討論,他不是一種單一的“結果方案”,因此,他的呈現是骨感的,嶙峋的。如果直接作為一個建筑結果,也一樣精彩。十年前,我提出“模山范水”的觀念,本身討論的就是一種建筑的舞臺性,它與現實要刻意的保持一種差別,一種陌生,一種異境感,目的就是要讓我們對熟習的觀想方式提出審視,對我們的身體重新體驗與觀看。(圖5,圖6)

圖5:角,插畫拼合的幕次
《夜宴圖》是一場雅集,也是一場觀演。雅集式的觀演,演員與觀眾沒有絕對的分別,或者說一直在互換,臺上臺下在一起。方才還與同座一道看對面起舞,這會兒比肩鄰座拿起笛子便吹了起來,在一臂之外,聞詞帶息,同坐長椅。你是觀眾,也似乎作為笛者的“伴座”。在韓熙載看來,作為后臺的“簫笛五女”是最好的表演者,她們參差正側不拘姿態,而在所有人看來,韓熙載臥于高床,居高椅,擊高鼓,永遠是演者。而寂寥的韓熙載,看誰都是演員。
畫中的觀眾韓熙載也在看著演者韓熙載,在角落里看到戲中的自己,有著“隔世之觀”。
假如你加入這場觀演,那是一種包圍,你不覺自己是一個觀眾 而是一個被此幕忽略的戲中人,遺留在一旁。在戲中品戲,那是再好不過,沒有一個鴻溝攔在前面,舞臺著實不需要限定,它取決于演員的自設情境,也有賴于入戲觀眾的周遭營造,觀眾形成戲內風景,形成了演員觀去的風景。
這個折子戲臺,是一個高下版的《夜宴圖》。
觀眾追戲,入戲,成為戲的一部分,觀眾是侍從甲,簫笛乙,龍套丙。觀眾是演者的氛圍。下場的演員混入觀眾,次幕的演員窺看前幕……
沒有外在的觀眾,就沒有外部世界的侵擾,虛擬的時間真正成為共享。(圖7-圖12)

圖6:戲臺的十字結構

圖7:四幕腳本圖
官帽椅,是一個拼合體,分作上下兩個部分:下面椅座,源自高榻,髙榻源自席地之地面。上面靠背,源自地面之屏風,源自衣掛,源自圍憑,靠欄。官帽椅,是一個建筑的基本體,有上下,有面向,結構近似。或者說,這是建筑的起始。高床建筑,起始于席地之地。席是建筑的主位,與建筑保持著面向的一致。應人的生活要求而縮尺,逐步契合了垂足而坐的身體性,官帽椅成為人、建筑、自然,三者關系的中介物,它以一種建筑的方式極簡的表達了人與自然的如畫情境。

圖9:第一幕

圖10:第二幕
“他,帶著人的姿態,帶著精雅的構造,帶著對人的邀請,帶著依靠與安定,帶著遠望與沉思,帶著看向,儼然是宋畫團扇中觀向空闊的居角望樓,他的分量頂上了一座建筑。”
我說,官帽椅是“模山范水”的。(圖13-圖15)

圖11:第三幕

圖12:第四幕

圖13:南官帽椅
《夜宴圖》中有自然,但沒有自然實物;《夜宴圖》中有山水,但不見真山水。
有的是人物的姿態以及相對關系,是模山范水的。有的是那些座屏、圍屏、高榻、架子床、官帽椅、幾案、鼓墩……以及他們的組合是模山范水的。
折子戲臺,因為小,而沒有脫離人的身體經驗。
每一個角,是一個固定的詩意模式。
每一個空間要素,都有著意義與情境的指向。
每一個洞口,皆預示著事件的發生。
每一件器具,我們都看到了人。
一座模山范水的戲臺,可以不賴于人的出現,他本身就是一部小說。(圖16-圖20)

圖14:官帽椅代表的看向和姿態

圖15:樓閣居角的看向和姿態

圖17

圖18

圖19

圖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