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著作權法是為了發展文化而做的設計精密的利益分配體系,不僅需要給予創作者獨占保護,還需要為公眾做出新的創作創造基礎。人工智能在文字、音樂、繪畫領域應用,給著作權法已有的利益平衡帶來沖擊。綜合考慮著作權法制度利益平衡的目的,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可以構成著作權法上的“作品”,這種作品的著作權應當歸屬于人工智能的使用者。
關鍵詞 人工智能 作品 著作權 歸屬 著作權法制
作者簡介:靳珊,蘭州大學法學院2016級法律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
中圖分類號:D923.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4.215
人類科技的每一次重大突破,都會帶來深刻的產業變革。隨著信息時代的到來,著作權法也隨之產生巨大變化。尤其是著作權保護對象的范圍在不斷擴大。在計算機和互聯網產生之后,計算機程序和數據庫成為著作權保護的對象。 人工智能產生和應用之后,著作權法制度又將產生新一輪變革。對于人工智能的定義,目前公認的說法認為它描述了計算機模擬人的某些思維過程和智能行為(如學習、思考、推理、規劃等)的過程。 應用人工智能領域已經從智能機器人、自動駕駛、智能家居,發展到文學、藝術領域。因此著作權法在制度上就面臨了新的問題:人工智能創作的內容,無論是文字、音樂和繪畫,是否可以成為著作權法的保護對象?如果可以,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歸誰?
一、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是否是“作品”
確定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歸屬問題,首先要考慮的是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是否是“作品”。根據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2條,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傳統著作權理論認為作品是指以人為主體的思想或感情的獨創性表達都。由于技術的局限,傳統著作權法理論都圍繞人類為中心。然而在討論人工智能的創作成果時,按照著作權主體是人的預先設定,則會就會陷入邏輯循環:因為主體不是人,所以產生的內容不是作品;因為產生的內容不是作品,所以它沒有著作權,不用確定作者和著作權歸屬。從而根本否定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著作權性。
為了避免產生上述問題,暫時不將主體因素納入考慮范圍。而是可以另辟蹊徑,結合人工智能的特點,從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過程進行討論。人工智能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其具有深度學習能力。深度學習是一種需要大型神經網絡的深層次結構,是對人和動物大腦進行仿生模擬的過程,通過特定算法并以大數據作為模型不斷訓練,進而發現規律并形成經驗。 在這個過程中,人工智能可能發生自我進化。根據人工智能是否發生自我進化,可以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分為:來自于人類的生成物和非來自人類的創作物。它們是否構成著作權法上的“作品”,需要討論是否具有獨創性,是否是思想或感情的表達。
來自于人類的生成物,即傳統的計算機衍生作品,人工智能的地位是人類創作的輔助物,比如將通過人工智能將簡譜轉化為五線譜,將文字作品轉化成機器合成的朗讀制品。這類生成物的獨創性來源于人類,是人類思想或感情的表達,人工智能的作用相當于人類的工具。對于這種情況,美國“新技術時代作品使用方式考察委員會”認為,計算機程序僅作為被動性協助創作的工具存在,未直接參與創作行為。 日本文化廳發布的“著作權審議會議第9小委員會(計算機創作物關聯)報告書”認為,計算機系統作為人創造性表達的“道具”而被使用。 計算機衍生作品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具有可著作權性,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范圍。
非人類的創作物指的是不需要人類為人工智能的創作事前規定規則,人工智能完全作為獨立的創作主體。在討論非人類創作物是否具有最低程度的創造性時,需要了解對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的原理。人工智能在學習初期需要經過輸入大量數據,進行大量訓練,形成自己的數據建模。在完成這些過程后,人工智能可以實現自己的價值判斷和推理,并在此基礎上進行表達。例如微軟創造的人工智能“小冰”通過對上千首現代詩一萬次以上地反復學習,創作出的詩集《陽關失了玻璃窗》已經達到在思想感情和語言表達上與人類作者無差別的程度。日本學者從確保文化多樣性的角度對獨創性要件的意義進行重新解構。由于在外部表現上非人類創作物與人類創作物沒有太大差別,在具有最低程度獨創性的條件下,可以將非人類創作物作為作品范疇。
二、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著作權歸屬
可以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的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在著作權歸屬上就沒有計算機衍生作品那么容易判斷。計算機衍生作品本質上是人的創作,其著作權人是制作衍生作品的計算機軟件著作權的所有者。雖然人工智能可以創作作品,但是還有很多主體參與到這樣一個復雜的過程中:創造人工智能、編程、輸入大量數據,最終人工智能形成自己的邏輯。比如,最初的編程者、人工智能學習的對象和人工智能的使用者。在人工智能創作作品受到著作權保護的時候,著作權歸屬問題以及權利行使的方式和范圍,都是在著作權財產權制度中應該思考的問題。
對于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權利歸屬,現在主要有以下思路:
著作權歸編程者享有。這一觀點的理由是: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雖然是人工智能完成的,但是人工智能深度學習和創作的能力來源于計算機程序。人工智能是編程者的智力勞動所創造的創作物,它產生的作品的著作權還是應當歸屬于編程者。
著作權歸使用者享有。這是從最終作品產生的角度考慮的,人工智能是否進行創作,進行什么類型的學習都是由使用者決定的。在這個意義上,人工智能是一種技術更先進的工具,使用者使用該人工智能的目的在于創作具有獨創性的作品。
著作權由人工智能與人類共同享有,即人工智能作為作品的共同作者之一。如果這樣的話,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就構成著作權法上的合作作品,那么就需要判斷人工智能是否與人類有共同創作的合作意圖。這顯然很難判斷。再者,在人機協同的策略設計中,人工智能引入機器算法的“倫理審計”,這是為了避免人工智能遭遇倫理困境,確保人類的絕對控制權。人工智能不是具有生命的自然人,也區別于具有自己獨立意志并作為自然人集合體的法人,將其作為擬制之人以享有法律主體資格,在法理上尚有斟榷之處。 在人類擁有絕對控制權的情況下,人工智能并不能作為合作作品的作者,不能成為著作權的主體。
三、以著作權法制度角度考慮人工智能作品的著作權歸屬
著作權法的制度上看,著作權法是通過創作者對自己創作的著作物以支配權,禁止他人對其著作物進行復制,歸根結底,這種規制與文化發展是緊密相連的,這也是著作權法的根本目的。 所以在討論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著作權歸屬問題上,也應該著眼于何種方式有利于文化傳播和經濟社會的持續發展。
由于人工智能無法判斷是否具有合作意圖,以及人類需要對其具有絕對控制權,人工智能不能成為著作權主體。人工智能與人類作為共同作者的思路并不能成立。
如果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歸屬于編程者,那么人工智能編程者很可能一勞永逸地享受最初的智力勞動帶來的無窮的后續回報。這樣的制度設計不僅沒有充分考慮編程者與公共領域的利益平衡,也沒有調和編程者與人工智能使用者之間的利益沖突。人工智能與計算機具有顯著的差別,人工智能具有深度學習能力。然而人工智能的深度學習能力并不完全依賴編程者。人工智能創作物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前提就是承認人工智能作品的獨創性,肯定人工智能的創作過程不依賴于人類。因此將人工智能作品的著作權歸屬于編程者是很不公平的。由于使用者無法從使用人工智能的創作活動中獲得經濟利益,勢必導致人工智能用于文學等領域的程度降低,抑制人工智能的發展。
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著作權歸屬于使用人的思路,與目前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相適應,也能較好平衡人工智能編程者與人工智能實際使用人之間的利益。因為,以現在人工智能的發展程度,人工智能還不足以獨立承擔相應的權利義務,需要其使用人代為行使權利承擔義務。比如,人工智能創作作品侵犯他人著作權時,人工智能無法承擔侵權責任,就需要人工智能的使用人承擔。根據權利與義務相一致原則,人工智能使用者在承擔人工智能侵權行為導致的責任的時候,應該具有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財產性權利。然而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歸屬于使用人也存在一定弊端。因為人工智能創作量大,作品的外部形式又與人類創作的作品沒有太大差別,會有大量人工智能作品流入市場。這將極大沖擊人類作品的市場,造成人工智能作品與人類作品的激烈競爭。人工智能作品的智力勞動成本低于人類作品的智力勞動成本,很可能導致人類作品創作行為的減少和文化市場的萎縮。從而導致原本為繁榮文化市場而精密設計的利益分配體系將會失去平衡。 當然,這是人工智能發展對著作權法制度帶來的不可避免的沖擊,不能因此否認人工智能使用者作為人工智能作品著作權權利人的合理性。
鑒于維護人類作品與人工智能作品的共同繁榮,如何保障二者在文化市場上既良性競爭又共同發展,成為著作權法制度上需要考慮的新問題。另外,互聯網時代到來,作品的復制傳播速度呈幾何倍數加快,出現了各種作品閱讀網站和文學作品的衍生產品。人工智能作品也將受到間接侵權問題的困擾。然而間接侵權的規定并沒有明確出現在我國《著作權法》中,我國傳統理論將間接侵權作為共同侵權的一種。美國通過判例承認版權的間接侵權,并分為兩種類型:幫助侵權和代為侵權。那么,間接侵權在我國著作權法上的立法是否具有合理性和科學性?在侵權手段日新月異的今天,行為發生的類型變化過程非常重要,由此才能引出是共同侵權,還是可以認定單獨行為的侵權之爭。 在科技發展無可回避的情況下,著作權法在制度上應當進一步尋求作者獨占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平衡,達到促進人類文化發展的目的。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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