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社會在長期的發展與演進中,形成了一套完備的規章制度,以“孝”為重的思想下,收養制度和養老制度的迅速發展也不例外。而制度的發展時刻離不開歷史現實的發展,通過契約之類的史實證明,更能讓我們體會其中的考量。《敦煌契約文書輯校》收錄的養男契,是研究唐宋時期中國實時情況的重要史籍,乜小紅教授的《俄藏敦煌契約文書研究》中也抽絲剝繭地分析了幾件養男契的基本內容。本文將通過其中一件養男契,通過對其格式和內容的分析,闡述對敦煌民間收養契約所反映的情理與血緣進行考量。
P.3443《壬戌年(962)龍勒鄉百姓胡再成養男契》云:
壬戌年三月三日,龍勒鄉百姓胡再成,今則遂養同母弟兄王保住男清尕作為腹子,共弟男××二人同父兒子。自養以后,便須孝養二親,盡終之日,不發逆心。所有城內屋舍、城外地水,家資××。并共永長會子停之亭支,一般各取一份。若有蹭登往××。空身逐出門外,不許橫說道理。或有相諍,再出××。山河為誓,日月證明。故立此契,用為后驗。
養男清尕
報人父王保住
知見人胡萬升(押)
知見人房侄胡再晟(押)
由上件文書示例,可以看出此件養男契的格式有下敘幾個基本方面:
1.文書之標題。在文書的起始部分標明本文書的名稱,如上“壬戌年(962)龍勒鄉百姓胡再成養男契”。時間是宋建隆三年壬戌年,收養地點是龍勒鄉,收養人是百姓胡再成。
2.文書之行文。這件契約內容講胡再成一次收養了兩個兒子,一是他同母弟兄王保住的兒子清尕,二是自己弟弟的兒子(名字不詳),這兩個養子原來的身份都是他的侄子。首先,胡再成與王保住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他們雖有血緣關系,但不同姓,其次是胡再成一次收養了兩個兒子。
3.署時和押簽。這件文書清楚地在契首保留下了立約的時間“壬戌年三月三日”。胡再成除了收養其弟之子外,還收養了王保住之子,從契約末尾署同姓侄子“知見人房侄胡再晟”來看,胡再成有自己的同姓侄子,卻又另外收養王姓人為子。并且在文書末兩個知見人后都標注了“押”字,應當是上述人員“畫押指節”之處了。這件文書似乎與常規的民間契約一樣,需要契約相關雙方畫押,它的憑信主要應是來自于文書中提及的雙方親屬之作證。
子嗣傳承是人們婚姻家庭生活的主要內容之一,現實中總有人因種種原因無法達到子嗣承后的愿望,因此養子在歷史生活乃至今日扮演了親生子女所應擔負的角色。而敦煌文獻中有關世俗收養的契約,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的人習慣于以契約的形式確定養父與養子的收養關系。此件文契于962年,《宋刑統》于963年頒布,其中“養子條”與《唐律》“養子舍去”條相同,允許收養同宗養子,但不可收養三歲以上的異姓男子。由此可見《唐律》與《宋刑統》并未強制規定必須為無子的男子立嗣,但嚴格禁止收養異姓男子,以維護血統的純潔,這是受到《春秋》“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之影響。唐律規定:“諸無子者,養同宗昭穆相當者”,即成為收養人的前提條件必須是沒有子嗣的,同時被收養人必須是同宗兄弟的兒子,但上述文書中胡再成不僅收養了“同弟”的兒子,還收養了異姓兄弟的兒子王清尕,說明當時實際社會生活中存在和當朝律法出入的情況。契約中收養人的權利是被收養人“自養以后,便須孝養二親,盡終之日,不發逆心。”當收養關系成立之后,養子不僅要像親生子一樣承擔起奉養雙親的義務,還要勤勞耕作,發揮其頂立門戶的作用。文書似乎沒有提到繼承宗祧的話語,但是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目的是收養人希望有人為自己養老。而收養的二位養子的權利義務是“所有城內屋舍、城外地水,家資××。并共永長會子停之亭支,一般各取一份。”契約中還包括收養關系解除的條件“若有蹭登往××。空身逐出門外,不許橫說道理。”
乜小紅在對養男契分析時也談到了敦煌養男契中于律法有出入的情況,結合其他學者的看法,本人認為有以下幾點原因;一方面對于基層官員來說家族內部的事情能夠和平解決,沒有上斷于公堂那么是不會去插手的。中國古代官員以刑事案件為主要審理中心,百姓之間的民事案件,有一部分由里老鄉紳解決,只有上訴到官府,才會審理。其次從宗法觀念來說雖然繼嗣非異姓,但是收養后養子改為養父母的姓氏或者獲得了收養宗族中老人的認可也是可行的。其次,從現實意義來講,中國講求家庭的“和諧”,養子女能為被養人養老送終不至于后繼無人,另一方面就當時的生產力來說,多一份勞動力即是多一份生存的保障。當然就唐宋時期來看,后來在軍隊中養子風氣盛行,為起兵造勢的人所濫用。
收養行為作為建立擬制血緣關系的重要手段,據《通典》記載“無子而養人子,以續亡者后,于事役復除無回避者聽之,不得過一人。”最晚可追溯至東晉,而由開篇文契可見,至唐時期收養制度已漸趨完善。對百姓來講,收養制度對當時的社會發展也產生了重要的意義。儒家思想講“孝”道,而從本文的收養契約來看,收養對于一個家庭來說,尤其是無親生子的家庭來說,血緣就不那么重要了,對老人來說,老有所依,去有祭祀,就是最實惠的作用。對于寡居的老人,或者家族無親子侄奉養的家庭來說,異姓收養或者同宗收養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敦煌契約文獻中還有養女契,養男契范本等契約,從側面也可以反映出收養契約在唐宋時期的敦煌地區是一種很有實用性的保障手段。
唐府兵制規定“若祖父母、父母老疾家無兼丁,免征行番上”,此行即為保障老人家有所養,唐肅宗時又建立了“普救病坊”,照顧無人贍養的老人,但這些都不能有效的替代家庭養老的核心地位,所以收養制度作為一種補充的養老救濟措施就顯得尤為重要。通過收養關系的成立,收養人和被收養人之間建立起無異于親子關系的家庭結構,作為家庭中的養子承擔起和親子一樣的義務,才是根治養老的重要之法。所以對于“胡再成養男契”的簽訂可能有諸多類似于以上的勞動力不足,或者老無所以等原因,而通過此件契約我們也能感受到不論是962年還是今天,法律與情理的考量,血緣與情理的考量,找到那個平衡的點,和平解決百姓的糾紛才是這些問題糾結之根源。
參考文獻
[1]《敦煌契約文書輯校》,沙知,[M]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
[2]《民初立嗣問題的法律與裁判》,盧靜怡,[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
[3]《俄藏敦煌契約文書研究》,乜小紅,[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作者簡介
石聆睿,甘肅政法學院2016級研究生。
(作者單位:甘肅政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