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壺

孫元峰

杏花春雨江南

當梨枝點染上梨花潔白的呼吸，當清風歇在楊花墜上，當燕子的尾巴剪下一線瀲滟的日光，春天翩翩歸來。

一朵橙黃色的花苞，在參差披散的綠意間，亭亭半開，娟秀雅致。那一抹橙黃干干凈凈，冰清似玉，未染一絲一毫的人間煙火。春天好似剛剛從這里經過，那朵小小的迎春花是從春天的袖襟上落下的花飾。

春天總是如此地活潑，步履輕盈。

春天是一個信筆涂鴉的少年，碧綠的那一痕是扶柳堤岸，杏黃的那一抹是蝴蝶蹁躚。一絲淡淡的綠足以令新柳傾城。一枝枝淺綠的柳條，仿佛春姑娘的一綰青絲。那星星點點的柳芽仿佛一個個別在長發上的精致發卡。春風輕撫，柳梢微擺，平生動人氣韻，萬種風情。綠絲下，一塘溫軟的綠波映著藍天白云，惹人憐愛。

春天已至，野樹開花放香。淺粉色的花朵一串串，一團團，向每一個熱愛春天的人拋去她那甜蜜而淘氣的微笑。野樹下，淺草綠意盈盈，仿佛從宮城里偷來了碧璽的碎粒，釀成綠的脂粉，搽于雙頰，挑逗春風的心思。

桃柳固傾城，春雨亦傾國。

天庭瑤池畔的浣紗女，慵擺素手，擰一朵濃云，春雨便瀟瀟而至。春雨是春天頷首吟出的一首婉約明麗的詩歌，毫無鉛華雕飾，只有敦厚溫柔的性情。仿佛深閨中撫琴的女子，纖細的指痕撫過水墨石橋，碧瓦飛甍，撫過桃李花林，淺草紅杏，一縷縷美麗的琴音在江南涓涓流淌。柳條上，一顆顆飽滿清靈的雨珠搖搖欲墜，那是從春天的群袂上脫落的珍珠嗎？野樹的花朵噙著一顆顆雨珠，恰似美人淚盈于眸，楚楚動人。彼時的花朵靜謐優雅，仿佛在做一個水晶般清透的夢。春雨里的江南，水汽泱泱，水霧裊裊。

春色固傾城，情意亦傾國。

春天的江南，是一卷斑駁的竹簡，一撇一捺俱是清簡的情愫，一點一勾都是銘心的愛恨。春草無意似舊年，兩三春色不堪看。傷心橋下綠波依舊，而故人芳蹤難覓。十年歲月作浮萍，明姝空瘦，伊人斟酒。縱為放翁，相別還必相思！ 趁春色未央，韋莊“畫船聽雨眠”，欲歸還休，“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如豆的燭火，是否還在等待歸人？村口的杏花終成了心上的傷口。

山林月明，江南春好。一壺濁酒，傾盡鄉愁。

春天從松間鳴泉里走來，從山石青黛里走來，從蒼穹紙鳶里走來。她是野性靈性且隨性的小丫頭。她打馬從江南走過，甩下一鞭杏花春雨。

一闋風月，半瓶云煙

請別向我索要愛上你的理由，因為面對你我只能詞窮。在某一個剎那，猝不及防，一眼萬年。你無限好，我無限愛。

每回看月，都是偶然，亦是必然。

有一回，偶然抬首，突然瞧見一彎下弦月，似一個非常甜蜜的微笑，又似一串玲瓏剔透的水晶。夜半兩點鐘的穹蒼，有二三團溫軟的白云，小仙女把素月光涂得滿天都是。小星星亦光著腳丫子亂跑，整個夜空成了一汪幽藍的泉，冒著亮晶晶的水泡。長空漆黑，似流瀑長發。一眉皎潔弦月，猶如一把小巧玉梳，插在長發上。

一年初冬晴夜，我獨自一人穿過熟睡的草木前往宿舍，慌忙踩著石階，不經意間舉目。瞬間，時空錯位，我跌落在古人水墨纏綿的中國畫里。半方清朗的夜空已成萬頃秋江水，墨色欲流的云朵點染一泓碧宇。那渾圓含蓄的月亮猶抱烏云半遮面。不知是哪位裊娜的仙子在銀河泛舟。她優雅地一攬裙，纖腰間系著的那一塊無瑕美玉悄然沒入寥廓的秋水中，成了空中半醒半醉的月亮。

又是一個夜，倚在走廊上，漫無目的地抬首，親睹了那溶溶嬋娟。朧月微明，風韻嫵媚。那樣的月亮，總讓我想起不施粉黛的閨閣女子，懶眠于半襲薄涼的素衾下，鑒著香紗薄帷，玉一般清涼的臉上有著若隱若現的悵然。

最近一次遇著那樣讓我心動的明月，是異鄉的明月，廬州的明月。那一天，我從桔園拾級而下，抬頭，又大又美的月亮懸于當空。我仿佛感到幽遠的亙古正在向我慢慢走來，像是瞥見了唐朝明月，誤入了一個浪漫瑰麗的神話。

新月眉彎也好，玉壺生涼也罷，讓人不禁嘆到：可真美煞了人！

悟 秋

秋，不是一個稚嫩任性的小姑娘，而是一位閱盡春夏的端莊女子。她持一枝枯枝簪，綰住流云一般的長發，發際間別一枚橢圓形的、杏黃色的落葉，以優雅的姿勢款款而行。

她走向稻田，采一片稻的金色；她走向松林，擷一抹松的青翠；她走向蘋果園，摘一片蘋果的粉色；她走向溪畔，拾一抹溪石的青黛……她用這些色彩把長裙染得五彩斑斕，美麗如虹。

楓葉紅了，每一片楓葉的色彩都燃燒起來。冷冷的霜想冰封住這炙熱的紅，但楓葉滾燙的情懷是封不住的。楓葉沖開寒霜的桎梏，把所有的熱情都流淌開來。經過寒霜的楓葉更紅了。風吹過，楓葉一枚一枚地飄落。它的生命連同那抹不肯死去的紅一起被埋葬。這就是楓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綻放最美的色彩。

秋水是秋的眼睛。秋水盈盈，清澈透亮。水里搖曳著幾條水草，是秋水輕盈的飄帶。秋水這般明亮的鏡子應屬仙境。她是西施落在秋天的明鏡。明鏡里映照著水晶般空靈的藍天，輕紗般飄逸的白云，水邊一叢叢紅的花和綠的樹，還有那三三兩兩飛過的大雁。

秋，這個有內涵的女子，在四季中帶著一顆清澈的心，一個純凈的靈魂。

一片冰心在玉壺

沉淀著夢想的玉壺，跟隨一生的跋涉。

葉嫩花初，澆滿綠意的陌壟，縱橫交錯。香樟深處，畫眉輕啼，枯木吐翠，紫雁喃喃。風光旖旎的陌壟，繽紛絢麗的誘惑。

我選擇一個方向，掬一捧熹微的晨光，浸染奔跑的跫音。

山林小徑，盤桓曲折，我拖著嶄新的箱篋，拾級而上。古松秀頎，細細的松針一如我伊始的心情那般輕快。彩云隱遁，驕陽似火。我汗流浹背，似一片沙漠渴望著綠洲。滾燙的汗滴打濕向上的熱情，夢想如迢迢的云端，距離是一灣江水，令我止步。煦風吹過，捎來一片寬大的綠葉，上書：有志者，事竟成。我不禁感動于古人堅韌的情懷。打開箱篋，珍藏起那片碧色的雋語箴言。重點意志的燈盞，攀一叢密藤，放牧決心。

追逐夢想的路程并非一帆風順。荊棘亂石磨破雙履，疲倦在腳踝旁開出沾染著十月風霜的花朵，枯槁的草葉再也擠不出一硯臺的碧液。

疏星幾盞，殘月如勾，燃一堆篝火，在旁小憩。枝椏間嵌著故鄉里盛放的煙花，捧一把野湖里的幽水，洗濯思念。于青嵐綠霧里，搖櫓，渡一江浩淼秋水。竹館，南窗月滿，夢想卻未圓。翌日，冷雨滴答，梧桐葉里，琴韻錚然，浸濕了箱篋。白鴿捎來信箋，簡簡單單的問候，銘記在生命里的感動。

我，不曾孤單。

冷雨住，曉云出。千絲萬縷陽光帶來金色的溫暖。虛掩喑啞的木門，我繼續出發，向著我選擇的那個方向。我無法猜測夢想盡頭的風景，但我會一直跋涉，縱使青絲老去。

沉淀著夢想的玉壺，暈開的茶香定會愈來愈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