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莉
不容分說,幽美的名字俘獲我。微雨中,山村寂寂,西巖山以古老而深情的目光環視。
是被守護的嫻靜女子。一襲白衣里裹著深淺不一的綠,數不清的花兒在她心里種植。
安寧的清香溢出白柵欄,在細雨中更添悠長的回想與愜意。
古老的黑漆木門半開半閉,顯露被時光沖洗、打磨過的潔凈與樸質。我探身過去,聞不見一些聲息,院子里的人哪里去了?
另一扇門上干脆上了黃銅的鎖,那鎖是簇新的,在微雨中閃亮,仿佛篤定的略顯得意的微笑,一把鑰匙會隨時開啟她的等候和期許。
然而,她在等誰?游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她不為任何贊美所動。
我終于知道了,她曾經打敗過一次最強烈的入侵。沙俄第一次膽寒正在這里,那時,她的名字叫尚堅烏黑。
此處幽寂之美也許正因為,那滄桑激蕩的記憶存于巖石,而每一條通向山間的道路被一年又一年的細雨浸潤。
尚堅烏黑——山音,赫哲與漢族的融合遞進由此可窺。
當山中所有的綠都倒映在水里,那透澈的碧就是明珠吐出的呼吸,那呼吸就是最潔凈的氧,是你張開嘴就不愿閉合的生命力與大欣喜。
但絕不會喊出聲,甚至止住了言語。即使烏云就在樹梢聚集,也絲毫不能動搖湖水沉靜的威懾力;然則對于萬物和萬物中的我不是鉗制,而是收服與護佑。
靜靜地佇立于她的身畔,久久不愿離去。
多想成為飄漾于湖面的睡蓮,日日貼伏于她的純凈與碧澈,任細雨點亮深藏的天宇,粼粼波光打開神秘之境;我將看到傳說中的仙女,脫下一襲紅衣,踏入凡間。
岸邊剛好有伸向湖水的石階。石階旁,芳草迷離。
我的目光亦迷離,本是滿眼的綠為何出現衰草,還高高地挺立?
生命在寧靜的湖水邊,完成輪回交替乃至枯榮并舉。造化神奇,唯有唏噓。
終于不舍地離開。回頭,細雨仍不緊不慢地,飄落湖面……
萱草、石竹、雛菊,燈籠花、野罌粟、山丹丹,以及太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沖入眼簾;山坡上、林道邊,一簇簇、一片片,隨時以鮮活欲滴的色彩令人驚呼連連。
當你的腳步奔向這山野里的精靈,你的身形也有了野的姿態,活潑、清麗、自然。
俯下身來,嗅一嗅這遺世之香,不禁物我兩忘。
看到蜜蜂很忙,不忍打攪。放任細雨輕移她的小手掌,撩萬千清氣,滌盡濁世煩惱。花葉上的露水,是上帝的恩澤,能照見天真的萬象。
據說此地曾有三坡:春坡、草坡和香坡。杜鵑花、忘憂草和夜來香幕幔一般鋪滿那幾個山坡,然而今來,遍尋無著。春已逝,杜鵑早已開敗,夜來香聽說因為太美太香被人采摘、踐踏,早已消失殆盡。只有忘憂草頑強,雖失了格局,依然零星地美麗著,堅守著。
可笑又可氣的是,有一些城中的花草被刻意栽植在山間,冒充山花,徒增呆板、俗艷,令人扼腕!
細雨襲面,誰能想到,物我兩忘之后,竟生說不出的悵然。
下山時,雨停了。可供休息的一處紅松林早已等候許久。特意為游人開辟的木臺和木棧道使其更添高大、靜幽。
往深里走,潮潤的氣息盈面,是雨水經儲存后的暗涌,在樹身里,在年輪中。
腳下松軟,松針敦厚,穩妥地舉著一些草,使腐朽與新生同享松林庇護,萬物各得各的壽命與歸寧。
有人發現了蘑菇!蘑菇似有許多,幾位姐姐忍不住向更深處走,邊采蘑菇邊唱起歌來。那來自童年的曲調在松林間久久回蕩,年華隨之倒流。溯流而上,是多少歡樂縈繞啊!縱艱辛,亦開朗。
我們喊:回來!回來!!
她們往回來,而喊的人已經奔去!
想要叫出一種蝴蝶的名字絕非易事,細查百度近兩個小時,我仍不能確定我所見到的蝴蝶到底是黃鉤蛺蝶還是老豹蛺蝶。總之在大來崗我所見到的蝴蝶似乎只有這一種,橘黃色的美羽覆黑色斑紋,腹色又淺許多。獨此一種的繁盛或說山之榮寵是因何道理呢?
若納博科夫在,或許可以安撫我充滿疑問的小腦袋。哈哈。
此疑未解,更奇異的事兒發生了。彼時,細雨稍停,陽光有如沖動,迸發萬丈柔情。蝴蝶忽然密集,一只又一只,輕盈地與山花嬉戲。一只手伸過來!年輕男子的手,古雅公子般靜美細膩,小心地去碰觸棲落的一只蝶!那蝴蝶非但沒有受驚動,反而似屏息斂氣,專注地迎受一只手的試探,一雙溫柔眼眸的呆望與疼惜!
蝴蝶一動不動,公子越發大膽、鐘情,他輕輕撫觸那羽翅,似細細訴說深遠的情思!蝴蝶顯然聽見了,嚶的一聲,微微顫動!公子進而用一只手指輕托她的背,仿佛人與蝶相擁!
如此纏綿悱惻,剛好被我看到,我驚呆了!莫非,眼前的男子是梁山伯轉世,而他愛戀的蝴蝶會不會正是祝英臺所幻化呢?
遺憾山路在催,人蝶不得不分離。我們喚做殿明的儒雅弟弟,醉在深沉的舊夢里,至今未醒。
因為流連于路邊的花與蝴蝶,我被先行的朋友甩下三四里;和我一樣落后的朋友已經有了回返之意,并勸我不要再走。雨不休,路難行,尚需七里山路要攀爬,想想就累得要命。但是,我知道,只有爬到山頂,才能看到松花江彎折的身影。
松花江啊,生我養我的江水,隨著年歲逐增,越來越成為愛之源頭。它流經哪里,哪里就有一股魔力。是的,它在喚我!用最親切最綿長的聲音。
撐著傘,渾身蓄滿了力,敏捷地繞過泥濘,幾乎是彈跳著前行。好陡的上坡,所幸很快看到了一座塔以及塔旁模糊的人影。
這條路現在是我一個人在走呵!山路無比寧靜,除了細雨輕輕拍撫著傘面和我的輕快的腳步聲,只有遠古一樣的微風潛行。
我聽見了風,所以我終于篤定,我不是一個人在山路上走。這里曾經走過無數人,也必將走來更多的人。
近了,近了!越近,我跑得越快!
站在山頂,望向江水,不禁閉了閉眼睛。水勢如此安寧,依偎著兩岸,一側山勢柔婉,一側綠野蜿蜒。只是一條手臂劃過來的曲線,已讓我足夠看清生命本身——如此溫厚、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