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大會，一期一會

劉平

掛川應該是東京和大阪之間的東海道新干線上最不起眼的一站了。快車“希望號”直接飛馳而過，只有慢車“光號”和更慢的車“回聲號”停靠。據說，當時本沒打算在這個人口只有11萬的小城設新干線車站，經當地政府反復游說才最終促成。

炎熱8月的這天，附近的袋井市將舉行花火大會。雖然城市小到只有8萬人口，袋井的“遠州花火大會”可是全日本有名——不僅煙火數量（3萬枚）多，而且出自全日本頂級煙火師之手，是不折不扣的煙火盛宴。

前來觀賞花火大會的，不僅有周邊城鎮的居民，還有日本全國甚至世界各地慕名而來的游客。很多人會選擇坐新干線到掛川，順便在此消磨一天。我們也是其中之一。

本來以為街頭巷尾會像中國國慶黃金周那樣人潮洶涌，不承想，周末下午3點，街上竟然看不到一個人。一塵不染的馬路筆直空曠，道路兩旁的商鋪90%都放下了鋁合金門，開著門的也幾乎見不到顧客。偶有一兩輛汽車駛過，“咻”的一聲后再無任何聲息，整個城市像睡著了一般。新干線為啥本來不打算在這里設站，根本不需要解釋。

位于掛川市的三座城堡是遠州地區的重要古跡，在日本戰國時期曾充當軍事據點，我們要去的是其中的掛川城。走到掛川城附近，總算遇到了幾位來自臺灣的游客。那一刻才突然發現，原來遇見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會讓人如此歡喜。

掛川城的大小，從進大門前的臺階數量便可知一二。爬上幾十級石階，就直接到了天守閣的腳下。這座天守閣是在1990年至1993年間重建的，不同于其他復建的天守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它是全日本第一個采用全木結構復原的天守。

相比較京都的二條城、大阪的大阪城、熊本的熊本城，掛川城的天守閣既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也沒有氣勢恢宏的體量，但卻是最讓人愉快的。那些高級的城里，供人參觀的經常是最奢華的部分，寬闊的房間、繪有精美圖案的壁畫等。而且經常只能隔著一定距離觀望，有時還要排著隊一步一挪。而在這簡單樸素的掛川城里，一切都是那么隨性。可以在榻榻米上坐下發呆，在佛龕前靜坐冥想，在幽暗的走廊里輕輕拉開一扇紙門……小地方那種平易近人的親和力，甚至滲透進了這座古老的天守閣中。

不知不覺，在這不大的掛川城竟然玩了兩個小時，是時候去看花火大會了。

從掛川去袋井，只需要乘車8分鐘。乘車地點就在新干線車站，只不過是坐輕軌電車。快到車站的時候，人多起來了。人們從四面八方走來，人手滿滿一大包食物。“哎呀！我們還沒買吃的呢！” 意識到差點犯了如此重大的錯誤之后，我們一溜煙兒鉆進了車站前的超市。

來晚了來晚了！除了生鮮冷柜還是滿滿當當，即食之物已所剩無幾，貨架幾乎空空如也。猶豫間，一轉臉瞥見旁邊大嬸兒的挎籃里，炸雞、壽司、薯條摞了好幾盒；一個小伙子的推車里，竟然放了二十幾聽易拉罐啤酒。“還剩什么就拿什么吧！” 三下五除二，我們也拎著兩大包心滿意足地走進了車站。

幾個小時前還冷冷清清的車站現在已是人聲鼎沸，站臺上擠滿了人，洗手間排起了長隊。果然這才是節日該有的樣子啊。

8分鐘后，到達袋井站。黑壓壓的人潮，向著同一個方向涌去。姑娘們身著花朵點綴的浴衣，化著精致的妝容，頭發綰成精致的發髻，耳邊別一朵絹花，“噠噠噠”趿著木屐，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沿途的商家也很有心，在人潮必經的路旁開起了夜市，刨冰、炒面、餃子、炸雞、烤肉，那噴香的味道簡直讓人垂涎欲滴。前面的兩個人貌似忍不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到烤串攤前來了兩串，站在原地就吃起來，兩張汗漬漬的臉上寫滿了滿足。

很快，我們走出城市進入了田野。碧綠的稻田一望無際地展開，有軌電車晃蕩而過，鄉間小路上掛滿了日式紙燈籠，溫暖沉靜的黃色光線在暮色中為我們指引著方向。

花火大會的會場在一片綿延幾公里的公園草地上，編織袋材質的藍色塑料布鋪滿全場。我們找到自己票子的位置，席地而坐。距離開場還有半個多小時，放眼望去，每個人都在盡情地享用著美食。我不由得笑出聲來，日本人真是“凡有活動必以吃來慶祝”傳統的忠實擁躉啊！

當第一發煙花在頭頂正上方展開一個巨大的花盤時，全場歡呼起來。接著是第二發、第三發……紅橙黃綠，夜空瞬間變得通明。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兩萬發煙花被打上天。其顏色、形狀、組合，就像大型舞蹈一樣，經過精心設計和編排，互相配合，彼此襯托。當最鮮艷的大型花盤綻開的時候，旁邊一定會有細碎的樸素小花前來點綴；當最頂端的夜幕被點亮，最底處也會有煙花列隊噴出。有時則是層層疊疊的煙花陣，最下面是線條，中間是閃爍的花團，再往上是展開的垂柳，最上面是土星圖案的花盤，在音樂聲中依次綻放。

怪不得內斂的日本人經常選花火大會現場來跟意中人告白，是啊，在這樣的視聽沖擊下，對方很容易有“說什么都好”的心情吧。

進程過半時，低空出現了富士山圖案，在它下面，花火瀑布傾瀉而下。高空里，繁星閃爍。此情此景，只應天上有。

交響樂《今夜無人入睡》帶來了全場最高潮。伴隨著詠嘆調的開啟，柱狀煙花直沖云霄。緊接著，是各種顏色的幾何圖案，節奏跟音樂分毫不差。高音部分來臨時，萬花齊放。負責主音的自然是最高處最明亮的大型花盤，閃爍的碎花則充當了和弦，甚至結束前的鼓聲都與煙花本身的“刷啦啦啦”配合得天衣無縫。

一曲結束，剛才的漫天璀璨轉瞬即逝。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竟然已經濕了。日本文化講究“一期一會”，重視機緣，珍惜當下，花火大會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一個外鄉來的異客，此時此刻，和自己最愛的人一起坐在這里，聽著《今夜無人入睡》觀賞絢爛花火，難道不是冥冥中一種最可寶貴的緣分嗎？

花火生命短暫，熱情燃燒過，便不會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