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夢琪(山東師范大學,山東 濟南 250014)
1979年,當巴列維王朝被霍梅尼的鐵蹄從歷史上一腳踏進歷史塵埃時,伊朗政教合一的政治體制就早已注定了其在今天都讓世界為之詫異的電影審查機制的形成。法律條文上的種種規制將伊朗電影的自由釘在了死刑柱上,但總有舉著火把的英雄趁著黎明最黑暗的時刻沖破 荊棘為雅利安人民甚至全世界獻上最使人動容的精神食糧。
在宗教意識凌駕于政治法規和人性本能之上的社會現狀里,伊朗電影面臨的現實語境就是與宗教的關系,宗教將決定電影的存亡,在宗教意識統領一切的大語境之下,伊朗電影的審查標準簡單來說,即電影內容應符合伊斯蘭教義。為此,伊朗政府出臺了一系列詳細的規定,如:在電影內容上,不可以表現與政治和宗教有關的感敏內容,非劇情必須,不可出現“大胡子男人”的反面形象;在女性形象上,女性出現在銀幕上,必須要黑袍遮頭遮身,即使是影片中的女性是在自己的私人空間,只要是出現在大屏幕上,除了手和臉之外的皮膚裸露都是不允許的;在夫妻之間,非夫妻的男女牽手在伊朗被視為罪行,所以,在銀幕上,即使是扮演夫妻的演員也不可以牽手,更不用說親密的行為了。《一次別離》的女主角蕾拉·哈塔米因與戛納電影節主席吉爾·雅各布在電影節開幕式上互相親吻臉頰的行為在伊朗引起軒然大波,伊朗的強硬派人士向伊朗司法部提出訴訟,要求對蕾拉·哈塔米處以公開鞭笞的處罰。
在這里,政治成為宗教的附庸,電影成為宗教宣傳教義和馴化人民的工具,伊朗電影沒有因為伊斯蘭革命而重獲新生,反而深陷入了伊斯蘭什葉派們原教旨主義的宗教泥潭。
電影的話語權掌握在審查者的手中,伊朗的電影審查者們擁有高明的剪輯技術,不過這種剪輯不是對電影的創作與升華,而是一種閹割,對人性欲望的徹底隔離。但在這種枷鎖下,總有不安于為政府拍宗教宣傳片和“垃圾”電影的導演,他們曾離開國門到世界各地求學,回國后另辟蹊徑,在層層禁忌下以“兒童電影”為開端為伊朗電影的新生打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伊朗導演們一方面巧妙的在瑣碎庸俗的日常生活中隱藏著戲劇性與懸念,引人入勝,一方面又緊扣現實主義影片的精神內核和價值追求,在與主流意識形態斗智斗勇下達成“曲線救國”的心愿。
兒童和瑣碎的日常成為伊朗電影的主題,通過展現純粹的兒童世界和呈現底層人民或中產階級的日常生活來完成導演對社會現狀的隱晦批判,賈法·帕納西,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阿斯哈·法哈蒂等導演為這一隱晦的敘事策略作出了巨大貢獻。賈法·帕納西在被禁止拍片禁止出國的情況下轉行去開出租車,利用出租車上的鏡頭拍下與乘客的對話,剪輯成一部半紀錄式的電影《出租車》,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乘客正代表了形形色色的伊朗人,由此呈現出了的最真實的社會狀況和國民觀點。阿斯哈·法哈蒂則是中產階級的代言人,他對這一階級以電影的方式施以關懷,《一次別離》中處于伊朗現實國情中迷茫焦慮的納德與西敏便是中產階級的典型代表,他們對于故土——伊朗深沉而又無所適從的情感其實是導演內心真實的寫照,這些融合了中西方矛盾與傳統現代矛盾的特殊人群,在現代教育下認識到宗教教義的不完善,但在這種政教合一的體制下想逃離卻又無可奈何的心態通過平實而庸常的鏡頭展現的淋漓盡致。而作為伊朗新現實主義電影先驅的阿巴斯更是通過兒童電影的方式完成了對主流意識形態的委婉抗議,另外還有帕納西的《白氣球》,馬基迪的《小鞋子》等等,都是通過對兒童世界的關注來尋求對現實的關照與表達。
在這種近乎苛刻的制度要求下伊朗卻不斷有讓世界都為之動容的作品出現,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伊朗導演們的不懈與堅持,他們沒有因為制度原因而放棄對電影藝術的探索,而是憑借著對于電影的熱愛與誠摯,不斷探索適合國情符合制度的表達風格和表述方式,在這一點上,是中國電影人極其值得學習的地方。
審查制度一直也是中國電影人無法避過的話題,中國影人們將目前爛片成山的現象歸咎于中國沒有實行電影分級制,但官方在2017年3月11日實施的《電影產業促進法》中對于電影分級只字未提,這使得很大一部分人覺得中國電影分級無望。 其實在早年間中國曾實行過電影分級制度,但只是簡單的將電影分為“普通級”與“少兒不宜”兩級,但漸漸的,這種“少兒不宜”級反倒成了電影宣傳的一個噱頭,而不再是一個標準,比如1989年王進導演的《寡婦村》,在上映時打出的宣傳標語是“非常好看,少兒不宜”,這種漸漸跑偏了的分級制度使得中國的審查制度以維護社會和市場為由存在至今,無法撼動。審查制度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創作者的自由空間,他們關注的重點不再只是這部影片能給社會帶來什么思考,而是能否過審,很多影片為了過審在片中強行討好國家,為人物按上不太合適的正能量帽子,而不是按照正常的人性反映進行創作。這種審查制度下,中國的影片愈發尷尬。
但伊朗的審查制度比中國的更為嚴苛,為何伊朗卻頻現佳片呢?筆者認為,主要是因為伊朗找到了適合自己民族性和國民性的表達方式,它沒有站在宗教的對立面,而是在它的大環境下進行不違背宗教教義的自我表達,即完成了對社會現狀的批判,又使得東西方國家欣然接受這種思想的傳達。另外,伊朗能夠流傳在外的使人們耳熟能詳的,必然是精品,中國也有風行世界的影片,且不提功夫片,近些年中,《臥虎藏龍》《飲食男女》《英雄》《霸王別姬》《活著》等影片都在不斷的為西方世界構建中國的國家形象,因為,中國電影人不必過分貶低中國市場,而是應該在這種基礎上,對當下的狀況進行自我反思。
因此,中國電影人不應該一邊完全將爛片橫行的原因怪罪于審查制度,一邊毫不走心的拍著不好笑的喜劇片迎合觀眾、討好市場,一味的關注票房,也不應該坐以待斃,等著“分級制度”的實行,而是應該像伊朗電影一樣探索出一條符合當下國民意識和社會現實的道路,化被動為主動,等到國民思想基礎和上層建筑能夠匹配時(這個時間段會很長),相信在全球化浪潮下,分級制的到來也就不遠了。
當宗教教義與人性本能發生沖突時,是該對傳統的宗教教義進行徹底的維護和遵從,還是應該遵循自然人性本能維護人類的尊嚴與需求,這是伊朗電影永遠都爭執不休的問題,但好在他們找到了一條自我救贖的道路,而中國電影也應該放下抱怨與吐槽,腳踏實地的將目光放置到電影本身,關照現實,終究也會實現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