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夙春
父親去世7年了。
想起父親,心里總是酸酸的,有點難過,想為他寫點什么,卻又無從下筆。
父親出生于一個地主家庭,過了十幾年地主少爺的生活,也許是這段生活的影響,父親一生都愛養鳥,養魚,而且養的鳥、魚不是一只兩只,而是一屋子,一院子,數也數不清,不管他富裕不富裕。父親的地主少爺生活被土改終止了,房子和土地都國有化了,人也有生命之憂。年輕的父親和爺爺一起逃離家鄉,隱姓埋名,開始做最苦最累的活養家糊口。好容易重建家園,一場文革又把他批來斗去,他又從城市逃到農村。農村的生活很貧困艱苦,經常有鄉鄰到家來借三五元錢,哀嘆連買鹽、買火柴的錢都沒有了,可是父親憑著勤勞和聰明,拉扯大了一群兒女,日子一直過的比鄉鄰富裕一點。父親始終忙碌著,但是不管多忙,棋友找他下棋,他就丟開手頭的事,廢寢忘食地下棋,經常熬通宵。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每次村里來叫賣冰棍的小販,哥哥姐姐就慫恿我去找父親要錢買冰棍,聽到我的懇求,父親總是沉吟一下,然后答應,帶著我,拿著盆兒,去買冰棍,那時候一毛錢三根冰棍兒,父親會和賣冰棍的討價還價,最后結果往往是買幾根送一根。全家人圍坐一起吃冰棍,爸爸媽媽也在吃,我吃的快,吃完了就望望他們,他們手里的冰棍吃的很慢,還有大半支,父親就說:我牙不好,怕涼,這剩下的冰棍你吃吧。
小時候和左鄰右舍的小伙伴一起游戲的時候,偶爾會吵架,有時發展到動手打架,可惜我吵不贏也打不贏,往往掛了彩,氣呼呼地回家,爸爸看到我被人家抓傷的小手,很心疼,教我:“打架的時候不能用手抓人,要這樣一拳打過去。”他用枕頭做示范。可惜我總記不住,下次和小伙伴爭執的時候,依舊使用亂七八糟的“九陰白骨爪”招式,依舊慘敗,有時那個小壞蛋還騎在我家墻頭大聲叫罵:“你們家沒有一個好東西!”父親聽了哈哈大笑。我心中暗暗發誓一輩子再也不理那個壞家伙了,可是才過了幾天,就被人家一把炒黃豆什么的哄得回心轉意,有時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又在一起玩了。
我快到上學的年齡了,國家恢復了高考,爸爸從中看到了希望。一天飯后,他對懷里的我說:“你長大了要考大學啊。”我問:“考完大學干什么?”“考完大學考研究生”。“考完研究生做什么呢?”“考完研究生讀博士。”“讀完博士干什么呀?”“讀完博士當教授。”“當了教授做什么?”“當了教授就開著小轎車回來看爸爸。”鄉下的孩子上學都用媽媽用花布縫制的書包,爸爸卻專門給我買了個漂亮的人造革書包,讓我在全校同學中顯得與眾不同。小學階段的任務就是玩,每次考完試拿到成績,爸爸都會問問考了多少分,第幾名,如果考了第二名,他就高興地說:“哎呀,和第一名就差一分啊,超過她!”可惜我實在貪玩,有時候還會考個七十幾分回來,他知道了一句話也不說。上了中學,總算成績好了,有時考了第一名,他就像孩子當選國家主席一樣激動,見到他的鳥友、魚友、棋友就不停炫耀我,羞得我決定再不告訴他我的成績,可是他難得從我同學那得知就開心得不得了,我的班主任老師碰到他,跟他夸夸我,他就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那時我雖然十幾歲了,還是很驚訝很疑惑很好奇,不知道讀書有什么好,難道真的會把我帶到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后來我真的讀了大學,參加工作,分到房子以后,他興沖沖來看我,我給他買了一大堆他一直愛吃的冰激凌,他吃了一個又一個,忘了他的牙怕涼的事。
后來沒多久他病了,很重。耳朵也背了,沒法接聽電話。可是有一次我在收拾書籍的時候,發現一本書里夾著小時候他給我的壓歲錢,嶄新的一疊一毛錢,我好像見到自己的童年,忙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居然聽到我說的話了,驚喜地笑著說:“你還留著哪?”
我回家鄉看他的時候,他已經病重的很難起床了,臨走的時候,他問我:“你不去讀研究生啊?”我忽然想起來童年時他說過的話。沉默了一會,我說:“不讀了。”我毀約了。
我的確毀約了,我沒有走兒時他說過的那條路,也沒有成為一個什么了不起的人,沒升官,也沒發財,日子日復一日就這樣平淡地重復著。后來沒多久他走了。后來我也有了我的孩子,面對那張天真可愛的小臉,我越來越明白父親當年的心情。
父子父女一場,總是父親付出的多,得到的少,很少有父親能從孩子那里拿回自己的投入,更沒幾個父母索要那份回報。生活中我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善良的,正直的,精明的,愚笨的,貪財的,好色的……可是不管什么樣的人,面對自己的孩子,大多都是盡心盡力,鞠躬盡瘁,無私奉獻自己的錢財、心血、愛心……似乎人生就是這樣一場愛的循環。
清明時節,就用此文祭奠我那在天堂的父親,希望天堂有很多好看的魚,會唱歌的鳥,無數愛下棋的人,好吃的冰淇淋,還有父親那些逝去的親人。
(作者單位:中航工業南京機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