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學者在歸納美國華裔文學創作主題的時候,最為流行的看法大莫過于“流浪”、“漂泊”、“尋根”了。許多國內的批評家認為,華裔作家既然屬于遠在異國他鄉的華夏之子,其創作就一定是在維護、傳播和弘揚祖先的文化。有些研究者認為,華裔文學試圖“反映海外華人在異鄉它國的生活,描述了海外華人的奮斗史,展現了海外華人豐富的情感生活……從而表現了一個獨特的社會群體的文化心性”。也有學者認為,華裔文學反映了華裔文化在認同中的掙扎及危機,甚至反映了一種為中華文化而斗爭的歷史,他們從拒斥、疏離到理解、接受,繼而尋根探源,挖掘祖先的文化寶藏,將其與西方主流文化相結合,建構自己文化身份的動人經歷。
華裔作家真的是在流浪、漂泊嗎?他們真的在尋根嗎?我認為,不能一概而論。
華裔作家有兩類,第一類原為中國公民,后在美國生活并加入了美國國籍,可以稱為“新移民作家”;第二類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后裔。這兩類作家的創作主題、體裁甚至連創作手法都有所不同。
“新移民作家”中,他們有的自幼在中國大陸就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有的自幼遷移美國,有的在成年后移居美國,因此大部分人對中西文化都有一定的了解。他們用英語寫作,或以中國為背景,或完全就是寫中國。他們講述中國的故事,表現出較為強烈的中國文化意識,其表現手法也比較中國化。這些人的創作或可稱為“新移民文學”。在美國,這方面的代表作家為哈·金(Ha Jin)、安琪·閔(Anchee Min)等。
在美國土生土長的華人后裔,是在美國文化的語境中長大,對中國文化較為隔膜,其于中國文化的聯系基本都是通過父輩甚至祖輩對往事的追憶和其他間接的渠道建立起來。從表面上看,他們的創作似乎回蕩著一個共同的主旋律,即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在矛盾和痛苦中的混響。與生俱來的中國血統和父母潛移默化中傳授給他們的中國文化使他們不可能像普通的美國人那樣來看待東方和中國,由于其在美國土生土長,他們也不可能像中國人或其父輩那樣去看待東方、中國乃至中國文化。這些作家占據了華裔作家的大多數。如馬克辛·洪·金斯敦(Maxine HongKingston)、艾米·譚(Amy Tan)、吉什·任(Gish Jen)等。他們的創作,用安琪·閔的話來說,屬于“中國故事美國書”。
在華裔文學研究中,另外一個頗為流行的觀點是,美國華裔文學是對中國文化或文化中國的認同。比如,加拿大約克大學的曾理在《兩個世界,還是一個世界——論美國華裔文學作品中華人的“文化認同”問題》一文中,探討了艾米·譚的長篇小說《喜福會》和金斯敦的長篇小說《頑猴爺的贗書》。他認為,兩篇小說所反映的是一個海外華人共有的問題,即“文化認同”問題。國內有的研究者認為,“美國華裔文學與大陸新文學傳統具有相同的文學品格和文化特質”,美國華裔文學對中國歷史的敘述說明“華裔文學作家對中國歷史……的描述中體現(了一種)文化認同感”。
對文化認同的理解不是個小問題,它牽涉到對作家、作品的評價問題。在評論華裔作家的時候,應該區分或者說至少不能混淆前述兩類作家的認同感。對于一些新移民作家來說,他們的作品中能體現出中華民族文化的傳統,其中一些人很認同中國文學和中國文化,同時也希望中國同行能夠認同他們。但對于華人后裔作家來說,他們對文化的認同感就可能完全不同了。
吉什·任的代表作《典型的美國人》寫的是一個中國移民家庭的經歷,但她的小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這是一個美國故事”。在一次訪談錄中,她就指出過:人們往往以為“你是一位異族作家,所以你寫的一定是人們奮起保存自己的民族遺產”,但事實并非如此,她寫的并不是如人們所猜想的東西。這“表明她‘所建構的不是華裔美國人劃一的文化身份,而是華裔美國人的國家身份。
金斯敦在一次采訪中曾極力為自己作品的美國屬性辯護。她說:“實際上,我作品中的美國味兒要比中國味兒多得多。我覺得不論是寫我自己還是寫其他華人,我都是在寫美國人……雖然我寫的人物有著讓人感到陌生的中國記憶,但他們是美國人。再說我的創作是美國文學的一部分,對這點我很清楚。我是在為美國文學添磚加瓦。評論家們還不了解我的文學創作其實是美國文學的另一個傳統。”格斯·李(Gus Lee)曾說,“我認為我的小說是一部多種族的小說,其中糅合了亞洲的、非洲的、意大利的和西班牙美國人的成分。”
據《文藝報》2002年7月16日第4版消息,說旅居法國50多年的華裔法籍程抱一榮膺法蘭西學院文學院院士稱號。在接受法蘭西學院院士稱號的儀式上,程抱一表示:“感謝法國給了我一個如此美麗的語言。當我選擇以法文寫作時,這語言成了我真正的祖國。”安琪·閔(Anchee Min)也曾說,“當我的書出來以后,我告訴編輯說,別把它寄給任何中國人,因為他們會批判它的。”我有時總以為,國內學者在研究華裔作家的時候,是否有些一廂情愿,甚至是自做多情呢?當然,西方文學批評理論已經發展到了“作者已死”的時代,批評家已經不再在乎作者說什么了,但我想,當這么多華裔作家在說著一種極其類似的話語、表達一種極其類似的觀點或者觀念時,這種現象就應該引起研究者的深思。
華裔文學發展到今天,隨著新一代作家的出現,其主題已經遠遠超出了文化認同的范疇。比如在吉什·任的作品里,已經開始表現各式各樣的文化并讓其自由對話和交流。其小說《典型的美國人》中所提出的“誰是真正的美國人?”就是令人深思的問題,她在啟發讀者去審視對家庭、美國夢以及典型的美國人的看法。
美國社會越來越成為多元文化、多種族的社會,各種成分既相互獨立又相互交融。在這樣的語境中,我們更應該注意到華裔作家所具有的一種世界眼光,而不能將自己的研究視野禁錮于固有的模式之中。
參考文獻
[1][美]譚恩美:《喜福會》,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
[2]李宗桂:《中國傳統文化導論》,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3]黃育蘭:《中美文化沖突與融合的一面鏡子》,《求索》2005年第8期。
作者簡介:
于潼,吉林工程職業學院,(1987-),吉林四平,碩士,職務漢語教師,研究方向中文、寫作。
(作者單位:吉林工程職業學院)